廢殿的火光驟然熄滅,如同被深淵巨口吞噬。無邊無際的黑暗和死寂,裹挾著冰冷的雨絲,瞬間重新籠罩了整個沁芳苑廢墟。那突兀的、絕對的寂靜,比剛才老宮人壓抑的私語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發生了什麼?!

是他們自己熄滅了火?還是……有東西……進來了?!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恐懼像潮水般倒灌回來,瞬間壓倒了身體的所有痛苦。玉璽!那兩個老宮人!還有那神秘莫測的“那位”!

巨大的資訊衝擊和極致的危險預感在我昏沉的高熱腦海中激烈碰撞。理智在尖叫:逃!立刻逃!趁著黑暗!趁著混亂!無論那廢殿裡發生了什麼,都與我無關!懷璧其罪,更遑論那“璧”是傳國玉璽!捲入其中,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場!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好奇和野望。我甚至不敢再往那廢殿方向看一眼,強忍著全身傷口的劇痛和高熱帶來的眩暈,用盡殘存的力氣,手腳並用地從冰冷的腐葉淤泥中掙扎起來!身體像散了架的破風箱,每一次動作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痛,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喘息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不能停!不能停!

我像一頭慌不擇路的受傷野獸,憑著昏迷前對這片廢墟極其模糊的印象,朝著與廢殿火光(曾經的)相反的方向,也是記憶中宮苑出口的大致方位,跌跌撞撞地撲了過去!

赤腳踩在冰冷溼滑、佈滿碎石和枯枝的地面上,每一步都鑽心地疼。身體因為高燒而忽冷忽熱,視野在黑暗和雨幕中劇烈晃動、扭曲,周圍的殘垣斷壁彷彿都化作了猙獰的鬼影,隨時會撲上來。耳邊只有自己粗重如破鑼般的喘息、擂鼓般的心跳,以及……雨打殘葉的沙沙聲。

不知跑了多久,也許只是幾十步,也許有幾百步,體力和意志都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就在我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再次栽倒時,前方一片倒塌的、佈滿荊棘的籬牆豁口,終於出現在了模糊的視野中!籬牆之外,不再是宮苑內逼仄的廢墟,而是一條相對寬闊、鋪著破碎石板的……甬道?

出口!是通往外面宮道的出口!

狂喜瞬間注入一絲力量!我猛地撲向那個豁口,不顧荊棘劃破手臂新添的傷口,連滾帶爬地衝了出去!

然而,衝出豁口的瞬間,眼前的景象,卻讓我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瞬間僵立在原地!

火!

滔天的大火!

不再是廢殿裡那點微弱的、詭異的光芒,而是焚盡一切的、毀滅性的烈焰!

目之所及,整個洛陽城的東南方向,已化作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濃煙如同猙獰的黑色巨柱,翻滾著直衝陰霾的雲霄,將本就昏暗的天空徹底染成一片絕望的暗紅!無數巨大的火舌在連綿的宮殿樓宇、街市坊間瘋狂舔舐、跳躍、纏繞!木料燃燒發出的“噼啪”爆裂聲、磚石崩塌的“轟隆”巨響、樑柱傾頹的刺耳呻吟……混雜成一片震耳欲聾、令人心神俱裂的末日交響!

熱浪!即使隔著如此遠的距離,那焚城烈焰散發出的滾滾熱浪,也如同無形的巨獸,裹挾著濃烈的焦糊味和煙塵,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雨夜的寒冷,卻帶來了更深沉的、靈魂層面的戰慄!

董卓!是董卓在焚城!歷史書上冰冷的文字,此刻化作了眼前地獄般的實景!他裹挾天子(我的弟弟劉協)、百官西遷長安,為了斷絕關東聯軍的念想,竟要一把火將這座數百年帝都付之一炬!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從不遠處傳來!一座高大的、裝飾華麗的宮闕在烈焰中轟然倒塌,激起沖天的火星和煙塵,如同巨獸垂死的哀鳴!倒塌的衝擊波裹挾著滾燙的氣浪和飛濺的碎石,如同風暴般席捲而來!

一塊拳頭大小、帶著火星的碎木塊呼嘯著,擦著我的頭皮飛過!灼熱的氣浪燙得我臉頰生疼!

死亡的威脅近在咫尺!

“跑啊——!”

“救命啊——!”

“我的孩子——!”

淒厲絕望的哭喊聲、尖叫聲如同潮水般,瞬間壓過了火焰的咆哮,從不遠處的宮牆外、街道上洶湧傳來!伴隨著沉重雜亂的腳步聲、車馬傾覆的巨響、兵刃撞擊的刺耳噪音!

混亂!徹底的混亂!

宮牆之外,顯然已非淨土!叛軍在燒殺搶掠,驅趕著不願遷徙的百姓!整座城市,都陷入了瘋狂與絕望的旋渦!

前有焚城烈焰,後有混亂追殺,身側是隨時可能崩塌的宮牆和飛濺的致命碎片!我像一隻被狂風巨浪拍打的小船,瞬間被拋入了真正的絕境!

“轟隆!”又是一聲巨響!旁邊一段本就搖搖欲墜的宮牆在震動中徹底垮塌下來!巨大的磚石混合著泥土傾瀉而下,濺起的泥水碎石劈頭蓋臉打來!

不能再猶豫了!

我猛地一咬舌尖,劇痛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目光瞬間鎖定——宮牆倒塌形成的巨大豁口!豁口之外,是一條相對狹窄、堆滿雜物、但暫時沒有火焰的昏暗小巷!

唯一的生路!

求生的慾望壓倒了高燒的昏沉和傷口的劇痛!我像一支離弦的箭,用盡生命中最後的力量,朝著那個豁口,不顧一切地猛衝過去!

“嗖!”一支流矢帶著淒厲的破空聲,不知從何處射來,狠狠釘在我剛剛跑過的地面上!箭尾兀自顫抖!

“抓住他!別讓那小子跑了!”巷口方向,傳來叛軍士兵粗野的吼叫和沉重的腳步聲!顯然有人發現了我這個從宮牆豁口裡鑽出來的“漏網之魚”!

後有追兵!前有火海!側有流矢!

“啊——!”我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嘶吼,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進了那條堆滿破筐爛木、散發著垃圾惡臭的昏暗小巷!身體重重撞在一個傾倒的破板車上,劇痛讓我眼前發黑,但我死死抓住板車邊緣,借力將自己甩向更深的黑暗!

“在那邊!進巷子了!”

“追!宰了他!”

叛軍的怒吼和腳步聲緊追而至!

不能停!絕對不能停!

我像一隻慌不擇路的老鼠,在狹窄、曲折、堆滿障礙物的小巷中瘋狂穿梭!赤腳踩在冰冷溼滑、佈滿碎石和汙穢的地面上,早已麻木。身體被突出的木樁、傾倒的雜物不斷刮擦碰撞,新傷疊著舊傷,火辣辣地疼。高燒帶來的眩暈感如同附骨之蛆,視野越來越模糊,肺葉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和濃烈的煙塵,每一次呼氣都像是在噴火。

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沉重的腳步聲和粗野的叫罵聲如同催命符!

“媽的!這小子屬耗子的!”

“分頭堵!別讓他溜了!”

絕望如同冰冷的巨手,再次扼住了我的喉嚨。這條小巷並非死路,但前方……前方巷口透進來的光芒,是……是火光!是主街焚城烈焰的光芒!衝出去,很可能迎面撞上更多的叛軍或者被大火吞噬!

怎麼辦?!往哪逃?!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目光掃過巷子一側——一堵低矮的、塌了一半的土牆!牆後似乎是一個堆滿雜物的小院?更關鍵的是,土牆角落裡,一堆不知堆積了多久的、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山後面,隱約露出一個……狗洞大小的、黑黢黢的缺口?

是排水口?還是別的什麼通道?

沒有時間思考!追兵的腳步聲已經到了巷口!

賭了!

我猛地撲向那堆垃圾山,不顧刺鼻的惡臭和滑膩的觸感,手腳並用地扒開表層的破爛,露出了下面一個半人高的、通往黑暗深處的洞口!一股更加濃烈的、混合著淤泥和腐爛氣味的陰風從洞中吹出!

“在那邊!垃圾堆後面!”叛軍的吼聲近在咫尺!

我毫不猶豫,像一條真正的喪家之犬,一頭扎進了那個散發著惡臭的洞口!

“噗通!”

身體再次跌入冰冷粘稠的汙水中!但這一次,我沒有絲毫停留!甚至顧不上辨別方向,只是憑著求生的本能,在齊膝深的、令人作嘔的汙水中,手腳並用地朝著感覺中氣流流動的方向(遠離追兵的方向),拼命地向前爬去!汙水灌進嘴裡、鼻子裡,帶著濃烈的腥臭和腐敗氣息,嗆得我劇烈咳嗽,幾乎窒息。

身後洞口處,傳來叛軍士兵氣急敗壞的咒罵和火把的光芒晃動。

“媽的!鑽下水道了!”

“臭死了!這鬼地方!”

“算了!一個半大小子,掉進這屎尿坑裡,燻也燻死了!走!去前面搶東西要緊!”

“便宜這雜種了!”

腳步聲和罵罵咧咧的聲音漸漸遠去。

我癱倒在冰冷的汙水中,身體因為極度的脫力、高燒和窒息感而劇烈抽搐。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同海嘯般席捲而來,瞬間將最後一絲意志擊垮。

眼前徹底被黑暗和濃重的眩暈吞噬。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混亂的感知碎片如同走馬燈般閃過:

滔天的火光在遠處跳躍,映照著濃煙滾滾的天空……

冰冷的汙水包裹著身體,帶著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惡臭……

手腕上,那截從撕裂的龍袍上扯下、一直纏繞著的明黃色布條,在汙水中無力地漂浮著,像一抹被遺棄的、褪色的皇權殘影……

還有……一個模糊的、帶著濃重西涼口音的咆哮聲,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似乎就在耳邊炸響:

“……玉璽!給老子掘地三尺!也要把傳國玉璽找出來!董公有令!找不到玉璽,全都提頭來見——!!!”

玉璽……董卓……也在找它……

這個念頭如同最後的漣漪,在我沉入無邊黑暗的意識之海中,悄然擴散,然後……歸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