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安娜外婆的信

陸小純的靴底踩過甲板的碎玻璃。

發出咯吱的脆響。

剛衝進宴會廳的瞬間，他的動作驟然僵住。

安娜正坐在吧檯前，指尖繞著紅酒杯的杯腳。

月光透過舷窗落在她側臉，竟比甲板上的虛影多了幾分鮮活的蒼白。

“你來了。”

她頭也不抬，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

酒液順著唇角淌下，在頸間暈成暗紅的痕跡。

“剛才在甲板上，你的話很有趣。”

陸小純沒有接話，只是靠在雕花廊柱上，屠龍十字弩的弩尖輕輕點地。

鎧甲鬼面圖騰的幽光映著廳內的景象。

水晶燈的玻璃碎片懸在空中，旋轉樓梯的扶手上纏著半腐的蕾絲。

最詭異的是舞池中央。

幾對透明人影正在跳著慢半拍的華爾茲，裙襬與褲腳都在往下滴水。

“看來這幽靈遊輪的鬼，也不怎麼強。”

他突然開口。

聲音在空曠的宴會廳裡盪出回聲。

安娜的肩膀幾不可察地顫了顫。

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裡混著嗚咽。

“強？我們不過是被困在時間裡的影子。”

她從吧檯下摸出一本泛黃的相簿，指尖劃過封面褪色的燙金花紋。

“你想知道真正的故事嗎？不是我和他，是我外婆。”

陸小純依舊沒說話，只是看著她翻開相簿。

第一頁的黑白照片上，穿白色婚紗的女人正舉著紅酒杯。

站在與安娜同款的舷窗前，笑容明媚得晃眼。

“外婆1942年登上這艘船，本來是要去見她的未婚夫。”

安娜的指尖撫過照片裡的女人。

“可船開出去第三天，就撞上了冰山。”

“又是冰山？這劇情能不能換點新的？”

男人的聲音突然從旋轉樓梯傳來。

他穿著溼漉漉的禮服，懷錶鏈在臺階上拖出嘩啦的聲響。

“每次都把自己當悲情女主角，不覺得膩嗎？”

安娜猛地合上相簿，紅酒杯在吧檯上磕出裂痕。

“閉嘴！你懂什麼？外婆在沉船前，給未婚夫寫了七十二封信！”

“結果呢？”

男人一步步走下樓梯，皮鞋踩過水窪，激起細碎的水花。

“那個男人在她失蹤後三個月就娶了別人，那些信現在還堆在舊物倉裡，連封都沒拆過！”

“你胡說！”

安娜的聲音陡然拔高，黑色長裙下滲出的海水在地面匯成小溪。

“外婆說他會等她的！在信裡說的！”

“信是你編的！”

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懷錶從口袋滑落。

表蓋彈開的瞬間，陸小純看見裡面嵌著的不是照片。

而是一綹乾枯的頭髮。

“你不過是把自己的執念，套在了老人身上！”

安娜的眼眶裡湧出黑色液體，順著臉頰滴進紅酒杯。

“我沒有……”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我只是想讓故事有個好結局……”

陸小純始終靠在廊柱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弩身的龍紋。

他注意到安娜的裙襬下，露出一截褪色的船票。

日期欄印著【1998.4.15】。

比她口中的1942年晚了五十六年。

而男人懷錶的齒輪裡，卡著半張撕碎的合影。

照片上的年輕女人穿著現代T恤。

笑得露出虎牙。

和安娜的臉有七分相似。

“所以你們一個困在自己編的故事裡，一個困在拆穿故事的執念裡。”

陸小純終於開口。

聲音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海面。

“這就是幽靈遊輪的把戲？讓活人把別人的遺憾，活成自己的牢籠？”

安娜和男人同時轉頭看他，動作整齊得像被操控的木偶。

宴會廳的華爾茲突然再次響起。

這次的旋律清晰得可怕。

陸小純甚至能聽出小提琴手拉錯的某個音符。

和他剛才在甲板上聽到的，分毫不差。

他抬眼望向旋轉樓梯的頂端。

那裡的陰影裡。

莉婭的蝙蝠群正閃爍著微弱的紅光。

露露的骨翼尖從雕花欄杆後探出半寸。

伊露薇的翡翠光紋在穹頂聚成小小的光點。

看來露露她們就困在這時間褶皺裡。

而眼前這對爭吵的男女，不過是遊輪用來拖延時間的幻象。

“繼續吵吧。”

陸小純直起身，屠龍十字弩的弩箭嗡鳴著蓄勢待發。

“我沒興趣聽你們的故事了。”

他的靴底碾過地上的水窪，朝著樓梯走去。

每一步都踩碎一個透明的舞步虛影。

“我已經沒耐心等你們演完這場戲。”

安娜和男人的爭吵聲突然卡住。

像被按下暫停鍵的磁帶。

陸小純走過他們身邊時。

聽見安娜的聲音輕飄飄地追上來。

“你會後悔的……所有想離開的人，都會變成舞池裡的影子……”

他沒有回頭。

只是握緊了弩箭。

在這被時間反覆咀嚼的幽靈遊輪上。

連後悔都是奢侈的事。

他能做的。

只有往前走。

【叮！檢測到強烈情緒波動，已喚醒A級鬼物——深海怨伶】

系統提示音還在腦內迴盪。

陸小純突然感覺腳下的甲板憑空消失。

“啊？！”

失重感攫住他的瞬間，冰冷的海水已經從四面八方湧來。

帶著鐵鏽與腐爛的腥氣灌入鼻腔。

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卻在劇烈的墜落中嗆進一大口海水。

鹹澀的液體刺得喉嚨火辣辣地疼。

肺部像被無數根針同時扎穿。

“咳咳……操！”

陸小純在海水中瘋狂撲騰，視線被渾濁的黑暗籠罩。

他能感覺到有什麼滑膩的東西擦過手臂。

像海藻又像人的長髮。

帶著刺骨的寒意。

頭頂傳來船底龍骨的陰影，龐大的船身如巨獸般懸浮在上方。

鉚釘與鋼板的接縫處滲出黑色的黏液。

在海水中緩緩擴散。

直播間的彈幕瞬間被慌亂的問號淹沒：

——【臥槽！怎麼突然掉海里了？這船是紙糊的嗎？】

——【主播快買呼吸道具啊！再嗆兩口要交代在這兒了！】

——【這名字聽著就不好惹！建議直接潛水跑路！】

——【隔著螢幕都覺得窒息！這波屬於是《鬼域深海求生》了！】

……

陸小純的意識在缺氧中逐漸模糊。

他摸索著點開系統介面，手指在虛擬鍵盤上胡亂敲擊。

海水順著鎧甲縫隙往裡鑽。

在潮溼中發出微弱的光芒，像瀕死的螢火。

當他終於找到“水下呼吸符”的圖示時。

肺部已經疼得快要炸開！

視線裡的船底開始旋轉，無數扭曲的人臉在黑暗中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