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盡,寨門外已熱鬧得像趕年集。
林硯揹著捆麻繩走在最前頭,虎子扛著家裡劈柴的斧頭,二丫拎著裝滿窩頭的竹籃,少年們的草鞋踩得露珠四濺。
孫秀才帶著十幾個漢子已到了寨門外,等著林硯。
老石匠扛著鐵鎬,鐵匠拎著打鐵的大錘,其他人揹著籮筐,瞧著倒像是去趕集的架勢。
“就這兒!“林硯指著半山腰那道離地二十多米青苔斑駁的石縫。
孫秀才的銅煙桿敲了敲巖縫:“瞧這螞蟻搬家的道兒,準錯不了!“
十幾個漢子踩著竹梯往山腰攀,青苔簌簌直落。
老石匠啐口唾沫搓搓手,祖傳的鶴嘴鋤“當“地鑿進石縫。
鐵匠掄起大錘要幫忙,被老石匠一腳踹開:“敗家玩意兒!這活計得跟繡花似的!“
巖片層層剝落,涼颼颼的水汽直往外冒。
王二叔突然扯嗓子嚎:“神了!石頭淌汗了!“圍觀的人群嗡地炸開鍋。
“栓子!“孫秀才抖開捆麻繩,“鑽進去探探深淺!“瘦猴似的少年像條泥鰍鑽進石縫,兩條腿在半空直撲騰。
林周氏懷裡的么兒嚇得哇哇哭:“娘!山要吃人!“
“灌香油!“三叔公抱來祠堂供神的香油罈子。
金黃的香油順著石縫淌進去,栓子“哧溜“滑出來,懷裡抱著塊溼漉漉的怪石頭:“裡頭...裡頭有口亮堂堂的水潭!“
“擴洞!“老族長揮著菸袋鍋指揮。
漢子們輪番上陣,半天時間巖縫漸漸拓成巖洞,能貓腰進去。
林硯舉著火把走在前頭,15米左右到了一個更大的溶洞空間,目測面積大約有300多平方,溶洞中間有一個水潭,水清澈見底。
二丫突然扯住林硯衣袖,火把光暈在水面碎成萬點金鱗。
鐘乳石群彷彿活了過來,赤紅的火光在石筍間流轉跳躍,把洞頂映成戲臺子的琉璃頂。
栓子痴痴仰著頭,手裡的麻繩滑落在地:“娘咧...這怕不是進了龍王宮?“
鐵匠抄起葫蘆瓢舀水猛灌,喉結“咕咚“三響後突然僵住,黝黑的臉皮泛起紅光:“甜!比老族長藏在祠堂供桌下的陳釀還透!“人群鬨笑著往前擠,幾十個瓢碗撞得叮噹亂響。
孫秀才舉著火把低聲囔囔:“這水潭是老天爺賞的湯碗!”他忽然抄起鐵匠的錘子砸向潭邊,“叮噹”一聲,火星四濺處露出青石板。
“妙啊!“老石匠摸著天然石壁,“這是現成的庫壩!”
叮噹的響聲驚醒沉醉在美景中的所有人,大家回頭看向孫秀才。
孫秀才此時還在洞中到處摸索,嘴裡嘟嘟囔囔著:“底下是石灰岩可以挖兩丈深,水潭面積可以擴大到三丈長、兩丈寬,壩底鋪五層石板,糯米漿摻萱麻絲抹縫。洞口得築七尺高的小水壩,留下閘門,要是有足夠的洋灰,最好建個大門從外面鎖住不讓人進來。”
“老石匠,安排人找竹子,做一個臨時的引水管,我們要測算一下水源的出口流量是多少。”孫秀才忽然大聲呼喊。
老石匠立刻轉身出洞,忽然瞥見洞外圍滿的村民,晨光從巖縫漏進來,照得幾百雙眼睛亮如星子。
他背脊突然挺得筆直,恍惚間回到四十年前,那時他帶人修祠堂,全村老少也是這般巴巴望著。
“都讓讓!“老石匠吼得山響,“晌午前架好引水管,讓山神爺的瓊漿玉露灌田去!“人群爆出歡呼,驚得洞頂蝙蝠撲稜稜亂飛。
“太好了,有水了。”
“我就知道少年團行的!”
此時,洞中的林硯耳邊響起棋盤的提醒:“棋主完勝一局,氣運相生。棋盤進一步解鎖成功,氣運合併達到鄉級(1000人),棋盤融合距離擴充套件為100公里.是否解鎖?”。
曬穀場上,二十口鐵鍋支成兩排。
三叔公舉著燒火棍攪動松脂:“火候要旺,竹子烤出油才算成!“鐵匠帶著學徒翻轉毛竹,青翠的竹皮在火舌舔舐下“滋滋“冒油,焦香混著松香漫過山頭。
“彎!快彎!“虎子赤腳踩住竹節,兩個後生拽著麻繩往後拉。
烤軟的毛竹彎成月牙狀,林硯趕緊潑上涼水定形。
“咔嚓“一聲,三根竹子接連裂開,碎屑濺進熬松脂的鐵鍋,惹得三叔公舉著燒火棍追打,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引水這天,全村人天沒亮就聚在山腰,水井邊放著二十個祠堂水缸,每個都能裝500斤水。
孫秀才握著火把的手直抖:“開閘!“老石匠拽動麻繩,堵著水潭臨時挖的缺口的石板“轟隆“移開。
場上靜得能聽見汗珠砸地的聲響。
老族長林廣福的菸袋鍋早滅了火,枯瘦的手指攥得骨節發白。
三百雙眼睛盯著山腰那道竹渠,像枯苗盼著驚雷。
水流順著竹渠奔湧而下,衝得架在樹杈上的銅盆“噹噹“亂響。
“咕嚕——“第一聲水響炸破死寂時,林周氏懷裡的么兒突然蹬腿哭鬧。
渾濁的水頭裹著枯枝敗葉衝下竹渠,在曬場青石板上衝出蜿蜒的溝。
八十歲的王阿婆“撲通“跪地,顫巍巍的手伸向泥湯:“水...真是水...“。
“接水!“老族長一聲吼。
鐵匠突然掄起鐵錘砸向銅盆,“咣噹“震得人頭皮發麻:“接水啊!“六百個陶罐瓦盆撞成一片,林三孃的新布鞋被踩掉也顧不得撿,她藍布裙上濺滿泥點,抱著半壇渾水又哭又笑:“俺家豆田有救了!“
“讓讓!讓讓!“虎子扛著竹筒狂奔而來,清泉從筒口噴出彩虹。
二丫領著少年團穿梭人群,竹筒挨個往老人陶罐裡注水。
栓子爺爺捧著水罐老淚縱橫,去年他那畝麥子就是枯死在這罐子裡。
林廣福的菸袋鍋突然“噹啷“落地。老人佝僂著背擠到渠邊,靛青衣袖浸透泥水,十指深深摳進溼土。當年他爹餓死在光緒大旱的田壟上,臨終前抓著的也是這樣一把黃土。
“硯哥兒!“豆腐西施突然扯開嗓子,“讓嬸子沾沾福氣!“她染著蔻丹的指甲沾了泉水,挨個點在少年們額頭。
鐵匠家的小子趁機躥到竹渠下,撅著屁股喝了個肚兒圓,衣襟滴著水滿場瘋跑:“我是水龍王!“
水潭水從新開的竹渠倒灌進廢井,枯了十年的老井竟“咕嘟咕嘟“冒起泡來。
孫秀才蹲在水井邊,銅框眼鏡滑到鼻尖。
他從懷裡掏出個豁口的粗瓷碗,碗底鑽了三個銅錢大的眼:“虎子,數著漏完這碗水要多久!“
“一、二、三......“虎子盯著碗裡翻騰的水花。
當最後一滴水珠墜入木桶,虎子嗓子都喊劈了:“二十三聲!“
老秀才的煙桿在沙地上劃拉:“碗眼三個,漏二十三聲接滿一十三個祠堂水缸......“
“您給句痛快的!“鐵匠急得直搓手。
“一天能灌滿五萬個祠堂水缸!按我們村種穀子的用水量可以灌溉一萬五千畝農田。“
西山坳忽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嚎。
周寡婦抱著亡夫的牌位撲在廢井邊,井水正“咕嘟咕嘟“漫過刻著“光緒二十八年枯“的字跡。
老族長撿起菸袋鍋,就著井水研開硃砂,在族譜新頁上抖出個淋漓的“活“字。
林家村,遇水而活。
所有村民被林硯哄著籤對賭協議的心疙瘩,這刻全部煙消雲散,換來的是感激和尊敬。
是的尊敬!
林家村的民心這刻開始進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