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年,正月初五,夜幕低垂。
領航者學校那足以容納數萬人的巨大操場上,早已是人的海洋,燈的星河。在舞臺的後方,有一臺小型的發電機正供應今天晚上的所使用的電力。
五萬餘人!
這是一個令人頭皮發麻的數字。
林家村原住民與新村民、工業區各廠工人、警備師休整官兵、保安團成員、少年團學員,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從臨時搭建的、燈火通明的主席臺前,一直蔓延到操場邊緣,甚至爬滿了教學樓的走廊。
撥出的白氣匯成一片巨大的暖霧,人聲鼎沸如同持續不斷的悶雷,震得腳下的大地都在微微發顫。空氣中瀰漫著節日的興奮、集體的暖意,以及一種屬於領航者體系下獨有的、蓬勃向上的力量感。
去年初五,爺爺林廣福在嗮穀場的敲盆吶喊猶在耳邊。
而今年,站在這個足以俯瞰人海的主席臺上,主持這場規模空前盛會的,是年僅七歲的林硯。
他的身形在巨大的背景和臺下洶湧的人潮映襯下,顯得格外渺小。
但當他走到臺前,拿起那個連線著德國進口擴音裝置的麥克風(青島影劇院拆回來的新玩意兒)時,整個沸騰的操場,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按下了暫停鍵,聲浪以他為中心,肉眼可見地迅速平息下去。
無數道目光聚焦在這個小小的身影上,有好奇,有敬畏,有期盼,更有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
“各位鄉親父老,各位工人兄弟,各位將士,各位少年團的同學們——”林硯清亮的童音透過擴音器,清晰地傳遍了操場的每一個角落,“新年好!”
短暫的寂靜後,是山呼海嘯般的回應:“新年好——!!!”聲浪幾乎要掀翻夜空。
“去年初五,我爺爺在這裡,敲著鐵盆,說了三樁喜事。”
林硯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今年,站在這裡,站在我們共同建設的領航者學校的操場上,我想和大家一起,看看我們這一年,又添了多少家底,又立下了多少根基!”
他微微側身,指向操場後方被燈光勾勒出巨大輪廓的方向:“看那裡!我們新建的糧倉群!去年八千五百石糧食讓我們吃飽了一年,今年,我們的糧倉裡,已經穩穩當當存下了七萬石糧食!足夠我們所有人,再吃上一年半載的飽飯!”
“吼——!!”糧食就是底氣!臺下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尤其是經歷過饑荒的新村民和農墾隊員們,喊得聲嘶力竭。
“再看那邊!”林硯的手指劃過夜空,指向工業區那片燈火通明的地方,“去年,爺爺說要在村裡辦紡織廠、染布廠。今年,它們不僅建成了,投產了!還多了五金廠、被服廠、豆製品廠!我們的工業區,日夜轟鳴,織出了布,染出了彩,打出了農具,縫出了軍裝,磨出了豆腐!它們產出的,是我們長治自己的工業血脈!”
工業區的工人們沸騰了,揮舞著帽子,發出自豪的吶喊。
“還有!”林硯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銳利的鋒芒,“我們腳下的長治,是誰在守護?是石頭團長帶出的、能剿匪安民的保安團!是柱子旅長練出的、能拉出去打硬仗的警備師將士!是林大虎局長管著的、日夜巡街保平安的警察!是他們,讓我們的糧倉安穩,讓我們的工廠安全,讓我們的家門安寧!讓我們,給我們的守護者們,掌聲!”
掌聲如雷鳴般響起,經久不息。士兵和警察們挺直了胸膛,感受著這份來自後方民眾的認可與敬意。
“最後,”林硯的聲音柔和下來,目光投向了臺下最靠近主席臺的一片整齊方陣,“也是最重要的,是我們長治的未來——少年團的同學們!”
刷!少年團方陣一萬多名學員,身著統一的綠色制服,齊刷刷地起立,動作整齊劃一,如同一片破土而出的綠松。
“去年,他們不僅在學堂裡學文習武,更在田間、在工廠、甚至在後方醫院裡,貢獻著自己的力量!他們,就是長治明天的脊樑!今晚,就讓他們,用歌聲,唱出我們的信念,唱響我們的未來!請聽——少年團團歌:《雛鷹展翼》!”
林硯話音落下,後退一步。整個操場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寒風掠過旗杆的嗚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少年團方陣。
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清唱。少年團方陣前,幾位學員拿起了口琴、竹笛和一面小鼓(工業區五金廠試製的簡易樂器)。指揮虎子深吸一口氣,眼神銳利如鷹,猛地揮下手臂!
低沉而有力的鼓點率先敲響,如同喚醒沉睡大地的晨鐘。緊接著,近千個清亮而帶著金屬般質感的少年嗓音整齊劃一地迸發:
“晨光劈開凍墨的硯臺!”
“鋤刃刻下新曆初開!”
“紙鳶馱著方程掠過麥海!”
“知識是暗夜的燈盞!”
這前所未有的歌詞和帶著行進感的節奏,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臺下四萬多人屏息凝神,被這充滿意象和張力的歌聲帶入一個既熟悉又嶄新的意境。
鼓點節奏加快,如同催徵的戰鼓:
“繭手丈量山河的疆界!”
“筆鋒刺破百年陰霾!”
“沙盤推演烽火邊塞!”
“柴刀削出經緯未來!”
鼓點密集如雨,所有樂器齊鳴,形成強大的推進力:
“把算珠撥成星斗!”
“讓棉鈴炸響驚雷!”
虎子猛地將指揮棒高舉過頭,用力劈下!少年團全體成員身體前傾,用盡全身力氣,爆發出石破天驚的吶喊:
“青布衫!剪辮頭!(嘿!)學堂門破千年咒!”
“左手書!右手鋤!(哈!)書劍雙修龍抬頭!”
“煤油燈!照天明!(嗬!)少年心在雲上走!”
“這脊樑!這魂靈!要守神州萬世秋!”
短暫的器樂間奏,鼓點變得沉穩而富有敘事感。
一個身影從方陣中大步跨前,是文遠!他摘下眼鏡,眼神銳利,拿起一個簡易的鐵皮喇叭(擴音效果有限,卻更顯粗糲真實),用清晰、快速、帶著強烈節奏感,近乎一字一頓地吼出:
“\u0026gt;青!布!衫!剪!辮!頭!新!學!堂!裡!精!神!抖!
\u0026gt;左!手!書!右!手!鋤!練!就!筋!骨!護!神!州!
\u0026gt;操!場!上!腳!步!響!報!國!心!比!黃!河!長!
\u0026gt;煤!油!燈!照!天!明!少!年!志!在!山!河!興!”
這前所未有的說唱形式,帶著原始的生命力和戰鬥氣息,每一個字都像鼓點砸在聽眾心上!它沒有旋律的修飾,只有最直白、最熾熱的宣告!少年團方陣隨著節奏,有力地踏著地面,發出整齊的“咚!咚!”聲作為伴奏,氣勢驚人!全場被這新穎又震撼的形式驚呆了,隨即爆發出更加狂熱的掌聲和吶喊!
說唱結束,所有樂器驟然停止。操場陷入一片極致的寂靜,只有寒風呼嘯。
文遠退後,虎子再次舉起指揮棒。少年團中走出四名年紀最小、嗓音最清亮的學員,站到最前方。他們用稚嫩卻無比莊重的聲音,一字一頓地朗誦:
“紅——日——初——升...”
“其——道——大——光...”
這熟悉的《少年中國說》詞句,在此時此地,由這些代表著未來的少年口中誦出,帶著一種神聖的宿命感和無窮的希望!全場肅然!
朗誦聲未落,虎子的指揮棒以雷霆萬鈞之勢揮下!鼓點、笛聲、口琴、近千少年壓抑到極致的能量,以及臺下數萬人被徹底點燃的激情,在這一刻轟然爆發!形成排山倒海、氣吞山河的終極合唱:
“青!布!衫!剪!辮!頭!少!年!志!在!——
山!
河!
興!!!”
“山!河!興!”三字,一字一頓,聲震寰宇,每一個字都彷彿用生命在吶喊!少年團方陣隨著歌聲,齊刷刷地舉起緊握的右拳,直指蒼穹!整個操場的聲浪匯聚成一股無可阻擋的洪流,衝上雲霄,撕裂冬夜,在太行群峰間久久迴盪!這是宣告,是誓言,是噴薄欲出的、改天換地的力量!
歌聲落下。
死寂。
絕對的死寂。
彷彿連風聲都停止了。
下一秒。
“吼——!!!”
“山河興——!!!”
“少年強——!!!”
山呼海嘯般的狂吼與掌聲如同火山爆發,徹底淹沒了整個空間!許多人淚流滿面,拼命鼓掌,手掌拍紅了也渾然不覺!這已不是一首歌,這是一場洗禮,一次靈魂的震撼!它唱出了這片土地最深沉的渴望,唱響了這代少年最熾熱的擔當!
林硯站在臺前,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聲浪中穩如磐石。他看著臺下那片沸騰的、被徹底點燃的海洋,看著臺上那群如同浴火重生般、眼神燃燒著火焰的少年,感受著那磅礴的、指向山河興的意志洪流。
他知道,這首全新的《雛鷹展翼》,已不僅僅是一首歌,它已成為凝聚在領航者旗下、所有渴望新生與強大的人們心中,一面獵獵作響、永不褪色的精神戰旗!它預示著,雛鷹的羽翼,已真正淬火成型,即將搏擊更加廣闊、也更加風急浪高的蒼穹!
林硯重新走到麥克風前,少年團的歌聲似乎還在空氣中振動。他沒有再多說激昂的話語,只是用那清澈的目光,緩緩掃過臺下那片依舊沉浸在歌聲震撼中的人海,掃過遠處糧倉的輪廓,掃過工業區的燈火,掃過士兵們堅毅的臉龐,最後落回那群剛剛唱罷、胸膛仍在起伏的少年身上。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平靜地、卻帶著一種宣告未來的力量,傳遍四方:
“糧倉滿,工廠興,軍威壯,少年強!這,就是我們1914年的根基!明年這個時候,我希望在這裡,看到更大的糧倉,更響的機器,更利的刀槍,和——更嘹亮的歌聲!”
他的小手,指向深邃的、繁星點點的夜空:
“我們的路,還長!但只要我們——”
他頓了頓,近四萬人的呼吸彷彿都屏住了。
“同心!同向!同行!”
這六個字,如同點燃的火種,瞬間引爆了全場積蓄的所有情感!士兵、工人、農民、少年、老人,所有人,不分彼此,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了這已深入骨髓的信念:
“同心!同向!同行!!”
“同心!同向!同行!!!”
聲浪如同實質的巨錘,重重地砸在太行山的胸膛上,又如同洶湧的春潮,衝破了寒冬的桎梏,在這1914年的初五之夜,久久迴盪,宣示著一個屬於領航者的時代,正以無可阻擋之勢,昂首闊步而來!而站在潮頭的,正是那個在燈海人潮中,身影單薄卻目光如炬的七歲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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