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拖著略顯陳舊的行李箱，站在“盛世經緯”大廈樓下。玻璃幕牆反射著初夏並不溫和的陽光，卻讓他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反而有種冰冷的隔閡感。這是他畢業後的第一份正式工作，職位是市場部的助理專員。
面試過程有些奇怪。面試官，那位據說年輕有為的市場部總監王健，全程面無表情，提問刻板，眼神像是透過他在看別的什麼。但薪水待遇好得超出預期，對於急需一份工作紮根這座城市的林墨來說，他沒有理由拒絕。
走進大廈，冷氣開得很足，甚至有些刺骨。前臺小姐妝容精緻，笑容卻像是設定好的程式，遞給他員工卡和入職手冊時，指尖冰涼。
市場部在17樓。推開厚重的玻璃門，一股混合著印表機油墨、咖啡和淡淡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辦公室很大，排列整齊的格子間像蜂巢，每個格子裡都坐著忙碌的人。奇怪的是，偌大的空間裡異常安靜，只有鍵盤敲擊聲和印表機運轉的低鳴，偶爾有人交談，聲音也壓得極低，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他的直屬上司是張姐，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眼角有細紋，眼神疲憊卻還算和善的女人。“林墨是吧？跟我來，你的位置在那邊。”
張姐帶著他穿過格子間，林墨注意到，幾乎每個人都低著頭，專注於電腦螢幕，偶爾抬頭，目光也顯得空洞無神，像是提線木偶。只有一個坐在角落的年輕女孩，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複雜，有好奇，有警惕，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林墨心頭微凜，還沒來得及細看，女孩就迅速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
“這就是你的位置了，旁邊是小李，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他。”張姐指了指隔壁格子間一個戴著黑框眼鏡，面色蒼白的男生。
小李抬頭，對林墨扯了扯嘴角，算是打招呼，然後又迅速低下頭，繼續敲打鍵盤。他的手指在鍵盤上移動得飛快，甚至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林墨坐下，開啟電腦。入職手冊上寫著，第一天主要是熟悉公司系統和流程，張姐給了他一份厚厚的資料讓他學習。資料內容枯燥乏味，關於公司的歷史、架構、各種規章制度。他注意到，公司成立時間並不長，只有五年，但發展極為迅速，在業內已經小有名氣。
下午，王總監出來巡視。他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皮鞋擦得鋥亮，腳步很輕，幾乎聽不到聲音。他走過每個格子間時，都會停下來，目光掃過員工的電腦螢幕，然後微微點頭，或者皺眉。被他皺眉的員工，身體會明顯一僵，敲擊鍵盤的速度更快了。
林墨注意到，王總監的眼睛是深褐色的，瞳孔似乎比常人要大一些，看人的時候，有種莫名的壓迫感，像是能把人吸進去。
下班時間到了，下午六點。但辦公室裡幾乎沒有人起身。林墨有些疑惑，看向張姐。
張姐苦笑了一下：“小林啊，在咱們公司，‘下班’這個概念比較模糊。專案緊的時候，通宵也是常事。你是新人，今天可以先熟悉一下，不用太晚，但也別太早走，顯得不合群。”
林墨點點頭，心裡卻有些不舒服。他看到那個早上看他的女孩，正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動作小心翼翼。王總監剛好從她身邊走過，看了她一眼。
“小吳，這份報告明天早上九點前要看到。”王總監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叫小吳的女孩身體一哆嗦，小聲應道：“好的，王總監。”她原本已經拿起的包又放了回去，重新坐下，開啟電腦，肩膀垮了下去，顯得無比沮喪。
林墨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不僅僅是加班那麼簡單，這裡的氛圍太壓抑了，每個人都像是揹負著沉重的枷鎖，在一種無形的壓力下機械地運轉。
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看資料，但心裡的不安卻像藤蔓一樣悄悄滋生。快到七點時，他覺得有些餓，便起身想去茶水間找點東西。
茶水間在辦公室的另一端，光線比辦公區更暗一些。裡面有一個老舊的冰箱，一個微波爐，和一個巨大的、嗡嗡作響的飲水機。林墨開啟冰箱，裡面只有幾瓶快過期的牛奶和一些不知名的罐頭。
他正準備關上冰箱門，眼角的餘光瞥見冰箱最底層的角落裡，似乎有什麼東西。他彎下腰，仔細看了看——那是一個很小的、用黑色絨布包裹的東西，形狀像是一個……小人？絨布上似乎還繡著細密的、看不清的符號。
林墨心裡一陣發毛，趕緊關上了冰箱門。他拿起水杯接了杯冷水，試圖壓下心頭的異樣。就在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他猛地回頭，看到是小李。小李手裡拿著一個空咖啡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你在看什麼？”小李的聲音有些乾澀。
“沒、沒什麼，就是看看冰箱裡有沒有吃的。”林墨有些慌亂。
小李沒有說話，走到飲水機旁接了杯熱水，然後轉身離開，自始至終，他的眼神都沒有任何波動，像一潭死水。
林墨端著水杯，站在昏暗的茶水間裡，突然覺得這個地方無比陌生和詭異。他匆匆喝完水，幾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晚上九點，林墨覺得自己實在撐不住了，資料看得頭暈眼花。他看到張姐還在忙碌，小李也還在敲鍵盤，那個叫小吳的女孩更是趴在桌子上，不知道是在休息還是睡著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離開。他輕輕收拾好東西，儘量不發出聲音，然後快步走向電梯口。
電梯門開啟，裡面空無一人。他走進去，按下“1”樓。電梯門緩緩關閉，就在門即將合攏的瞬間，他似乎看到辦公室的某個角落裡，有一個黑影動了一下。
他心裡一驚，想再看清楚，電梯門已經完全關上了。電梯開始下降，失重感傳來，他靠在冰冷的轎廂壁上，心臟砰砰直跳。
也許是太累了，出現了幻覺。他安慰自己。
走出大廈，夜晚的空氣帶著一絲涼意，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回頭望了一眼17樓的窗戶，大部分格子間的燈還亮著，像一隻只不眠的眼睛，在黑暗中沉默地注視著城市。
一種莫名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他裹緊了衣服，幾乎是小跑著離開了這個地方。
第二天，林墨頂著黑眼圈來到公司。他昨晚幾乎沒睡好，腦海裡總是浮現出電梯關門瞬間那個模糊的黑影，還有茶水間冰箱裡那個詭異的絨布小人。
辦公室裡一如既往的安靜，甚至比昨天更甚。他走到自己的座位，發現桌面上放著一份列印好的檔案，標題是《關於q3季度市場推廣策略的初步方案》。
他記得這份檔案，昨天張姐讓他熟悉的資料裡提到過，是上週已經定稿並提交給王總監的方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疑惑地拿起檔案，翻看了幾頁。內容和他昨天看到的電子檔一模一樣，沒有任何修改的痕跡。
“張姐，這份檔案……”他拿著檔案走到張姐的格子間。
張姐抬起頭，眼裡佈滿了血絲，看起來疲憊不堪。“哦，小林啊，這個是王總監讓重新列印的，說是之前的版本有點問題。你把它送到王總監辦公室去。”
“可是，這和電子檔是一樣的啊？”林墨不解。
“讓你送你就送，問那麼多幹什麼？”張姐的語氣有些不耐煩，說完，又低下頭，繼續盯著電腦螢幕，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著，發出“噠噠”的聲響，那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刺耳。
林墨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拿著檔案走向王總監的辦公室。王總監的辦公室在辦公室的最裡側，一扇厚重的實木門緊閉著。他敲了敲門。
“進。”裡面傳來王總監平淡的聲音。
林墨推開門走進去。辦公室很大，裝修豪華，但光線卻很暗，只有桌前一盞檯燈亮著，光線集中在王總監面前的檔案上。王總監坐在寬大的真皮座椅上，背對著他，正看著窗外。
“王總監，張姐讓我把這份檔案送過來。”林墨把檔案放在辦公桌的一角。
王總監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放在那裡吧。”
林墨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到王總監的辦公桌上，除了那份他送來的檔案，還有幾份一模一樣的《q3季度市場推廣策略的初步方案》，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一起，似乎已經放了很久，邊角都有些磨損了。
“沒什麼事就出去吧。”王總監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平靜。
林墨趕緊應了一聲，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辦公室。他不明白，為什麼一份已經定稿的檔案，需要反覆列印？王總監的辦公室裡，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份相同的檔案？
回到座位，他看到小李正對著電腦螢幕發呆，眼神空洞，手指懸在鍵盤上，一動不動。林墨叫了他一聲：“小李？”
小李猛地回過神，看向林墨，眼神裡充滿了驚恐，像是剛從什麼可怕的夢境中醒來。“啊？什麼事？”
“你沒事吧？”林墨有些擔心。
“沒、沒事……”小李搖搖頭，勉強笑了笑，“就是有點累。”說完，他又低下頭，開始瘋狂地敲擊鍵盤，速度比昨天更快，指關節都有些發白了。
林墨皺起了眉頭。他發現，辦公室裡的人似乎都在重複著一些無意義的工作。列印已經存在的檔案，反覆核對沒有錯誤的資料，甚至有人在不停地抄寫著什麼。他們的動作機械，眼神空洞，彷彿靈魂已經被抽離，只剩下一副軀殼在執行指令。
那個叫小吳的女孩，今天看起來更加憔悴了，臉色蒼白得像紙，眼下有著濃重的青黑。她面前的電腦螢幕上，是一份昨天王總監讓她趕的報告，內容看起來也很普通，但她卻寫得異常艱難，每打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時不時會停下來，痛苦地揉著太陽穴，嘴裡還會發出微弱的、意義不明的呢喃。
中午吃飯的時候，林墨特意坐到了小吳旁邊。食堂的飯菜很難吃，像是加熱了很多次。
“你好，我叫林墨，昨天剛來的。”林墨主動打招呼。
小吳抬起頭，看到是他，眼中閃過一絲警惕，但很快又被疲憊取代。“你好，吳靜。”她的聲音很小，有氣無力。
“看你好像很累，昨晚加班到很晚嗎？”林墨裝作隨意地問。
吳靜的身體微微一震，眼神飄向四周，看到沒人注意他們，才壓低聲音，飛快地說：“別問……在這裡，別問太多，別好奇……做好你的事，儘量……儘量別加班到太晚……”她說完，就匆匆低下頭，扒拉著碗裡的飯，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
林墨的心沉了下去。吳靜的反應印證了他的猜測，這個公司肯定有問題。他還想再問什麼，吳靜卻已經站起身，端著餐盤快步離開了。
下午，林墨被張姐安排去整理檔案室的舊檔案。檔案室在17樓的盡頭，是一個陰暗潮溼的小房間，裡面堆滿了檔案櫃，散發著一股陳舊紙張和灰塵的味道。
他開啟燈，昏黃的燈光勉強照亮了房間。他按照張姐給的清單，開始尋找檔案。清單上的檔案都很古老，似乎是公司成立初期的一些專案資料。
找著找著，他被一份標註為“廢棄專案：迴圈”的檔案吸引了。檔案袋上佈滿了灰塵，封條似乎也有些年頭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啟了檔案袋。
裡面只有幾張薄薄的紙，上面的字跡有些模糊，像是列印後又被水浸泡過。內容斷斷續續，語焉不詳，大致是說公司在成立初期，嘗試過一個關於“效率提升”的專案，試圖透過某種“方法”讓員工保持持續的高效工作狀態，但後來因為“不可控因素”而廢棄了。
檔案的最後一頁，畫著一個奇怪的符號，有點像一個扭曲的圓環，圓環裡面還有一些更小的、相互纏繞的線條，看起來像是某種陣法或者圖騰。這個符號，和他昨天在茶水間冰箱裡看到的那個絨布小人上的符號，隱約有些相似！
林墨的心臟狂跳起來，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他趕緊把檔案放回檔案袋，塞回原來的位置，不敢再看。
他匆匆整理好張姐要的檔案，幾乎是逃離了檔案室。回到辦公區，他發現氣氛更加詭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