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青石夢（十一）

正月十六，上元節後，正值臨陽太守五十大壽。

陸守珩為官多年，向來深居簡出，而此次一反常態，大辦壽宴，眾人紛紛推測太守大人此舉有何深意。

殊不知宴會的主角此刻正在後院的玉蘭樹下徘徊，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你便是王夫人吧，當真是出落得可人……”

女眷們都在一桌，陸守珩的夫人悄悄湊到了蘇若曦身邊，倒是讓她受寵若驚。

“嗯。”

蘇若曦微微頷首，無神的眸子泛不起一絲光彩，讓謝婉容的動作滯了滯。

但這不妨礙她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蘇若曦聊起天來，避開了王府生活，倒是聊著些閨房趣事。

“我有些乏了，後院的玉蘭近日開得正好，可願移步一觀。”席間，謝婉容邀請道。

“嗯，好……”

席上各家夫人她都不甚相熟，蘇若曦也覺乏味，應了下來。

“若曦姑娘，我可以這樣叫你吧……”

離開客宴，謝婉容熟絡地拉過蘇若曦的手，笑道。

“這不合適……”

聞言，蘇若曦頓了頓，低眉道，她畢竟已為人婦……

“那我就叫你曦兒吧，不然顯得多生分……”

謝婉容在心中輕嘆口氣，面上笑意不減。

初春的玉蘭花方才開放，不過白色的，紫色的，金色的玉蘭爭奇鬥豔，也算是賞心悅目。

到了一半，謝婉容藉故離開，讓蘇若曦先在園內逛一逛。

“怎麼樣？”

匆匆離開後，謝婉容就看到了做賊似的候在宴客廳門口的陸守珩。

“完事了！”

相視一笑，兩人心裡鬆了口氣，這都是李攸寧的要求。

“對了，這件事情可千萬不能聲張出去，得爛在肚子裡。”

瞅了眼宴客廳裡還在推杯換盞的人們，謝婉容提醒道。

“那是自然，你沒吃飽吧…我吩咐後廚給你準備了些吃食……”

陸守珩是瞭解她的，謝婉容向來不喜這種宴會。

“怎麼可能……”聞言，謝婉容嬌嗔道。

“好了，跟我還裝什麼，都準備了不能浪費吧……”

不由分說，陸守珩拉著她的手向後廚走去。

“誒，那客人們怎麼辦……”

“沒事，那麼大人了他們會照顧好自己的……”

陸守珩也不喜宴會上和他們打交道，搖頭笑道。

謝婉容看著身前的人，面上是掩不住的笑意，她們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過所幸……他是個很好的人……

後院，蘇若曦漫步在玉蘭花間，一時竟迷了眼，她有多久沒有見過這般景緻了。

驀地，她卻是瞳孔一縮，頓住了腳步，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樹下的男子緩緩回眸，對上了她的眼睛。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靜止，直到他笑著向她走來，讓她如夢方醒。

“曦兒姐姐……”

李攸寧笑道，笑容還像從前又不似當年，讓她古井無波的雙瞳漾起絲絲漣漪。

“攸……攸寧……”

“對，是我，曦兒姐姐，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李攸寧在她身前兩步半停下，細細打量著眼前人熟悉的面容。

“不對，這裡是太守府……”

倏忽，蘇若曦方才想起當下的情境，想要帶著他快些離開……

“無礙，陸守珩不會說什麼的……”察覺到她眸間的慌亂，李攸寧輕聲道。

“啊？”

李攸寧的稱呼一下子讓蘇若曦愣住了，那可是太守啊。

“我現在是鎮北王，是大靖的輔國將軍！”

看到她目瞪口呆的樣子，李攸寧笑道，倒像是個想要求誇獎的孩子。

“原來真的是你……”

作為大靖唯一的異姓王，李攸寧的名字早在朝間傳開，這些時日也已經傳到了權貴們的耳中。

只不過任誰也不敢將那曾經的少年，和威震天下的鎮北王聯絡在一起。

李攸寧說，她便信了，因為她知道他不會撒謊，而且太守夫人把她“騙”到這裡來，是誰的授意也顯而易見了……

“這麼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沉默良久，蘇若曦方才從震驚中回神，看著眼前成熟了許多的男子，沉吟道。

“沒有，軍營裡大家都很好…我只不過是比較幸運而已……”

李攸寧避重就輕道，一個幸運概括七年間的生死。

“你呢…你……還好嗎？”

望著眼前曾在夢中見過無數次的人兒，李攸寧有很多話想說。

他想告訴她，他現在有能力保護她了，他現在有資格站在她身邊，他現在……

但終是藏在了心裡，說出口的唯有三字。

“我很好……這些年我都很好……”

頓了頓，蘇若曦展眉笑道，能見到你平安無事…就很好了……

一時間兩人又都陷入了沉默，視線來回交織卻終究對不到一起，想要靠近，但都止住了動作。

恍然間，一道宛若天塹的溝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深深地橫在了兩人中間。

“唉，真想敲碎這木頭腦袋……”

看著欲言又止的李攸寧，感受到他心中的忐忑，吳鎣驍不禁撫額。

“時間不早了…我…先行離去了……”

良久，蘇若曦心底輕嘆口氣，笑著告別道，在此逗留許久，難免有人生疑。

“好……”

聞言，李攸寧愣了愣，想要出言挽留，卻說不出什麼話，只微微頷首。

“日後若蘇家有難，能否請你照拂一二……”

頓了頓，蘇若曦彷彿又想起什麼，問詢道，看著他的眼睛。

“好！”

聽到她的請求，李攸寧重重點頭，一如當年許諾。

“謝謝你……”

見狀，蘇若曦輕笑一聲，上前一步拂去了落在他肩膀上的玉蘭花瓣，眼睛再次明亮起來，一如往昔。

“那麼……再見了……”

最後對他笑了笑，蘇若曦邁步離開，漸漸地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只是在他轉身的一刻，她回眸一望，漫天玉蘭花瓣飄落，一如此情落盡……

是夜，蘇若曦獨坐孤院之中，桌前是兩壺清酒，是七年前埋下的桃花釀。

“我本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他，不料上天卻也算待我不薄……”

桃樹下，蘇若曦藉著酒意低語，李攸寧現在比她想象得要更好。

“今天下午我見到他了，還是和那時一般模樣……”

明明酒量不錯，蘇若曦此時卻好像有幾分醉意，面上暈開笑容，拋卻了七年苦楚。

“以後蘇家有他庇護，我也能放心……”

“他年歲尚小，身居高位，想必以後也能再遇到一個真心喜歡他的姑娘吧……”

“呵呵……就是不知道以後我……小攸寧會便宜給誰了……”

院中清冷，春溪也被她支走，唯餘一株桃樹陪她對影成雙。

“不好……”

聽到她的話，雲韻心下微微一沉，看到了她眸中深藏的一抹死意。

“呵……”

飲盡一壺酒，蘇若曦輕哂一聲，好似笑那荒誕過往。

沉吟良久，千般思緒翻過腦海，蘇若曦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飲盡……

恍惚間她又看到了清明時節那一場落雨，看到了雨中與惡狗搏鬥的孩童。

再恍然青陽下的少年猶在眼前，面上是單純的笑容。

倏忽去，又是少年策馬，回眸一望，一句等我尚在耳畔回想，喚出了她的眼淚……

究竟是什麼時候對他動了心，蘇若曦不知道，也不願深究，只知曉心中不知何時便唯有一人不忘……

此情難消，此意無解，三生有幸才逢君，卿是恩賜也是劫……

肺腑的疼痛一點點退卻，她無力地倚靠在了桃樹上，那一瞬，桃花飄落如紅雨……

恍惚間，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在心中停留一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