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青石夢（九）

孤月下，雁北城頭，高高的城牆上靜靜矗立著一道孤影。

那人身著亮銀鎧甲，身後一襲月白披風隨風而動，抖落不盡風霜，他是燕北城守將，也是大靖最年輕的上將軍。

“第七年了……”

如羽般的雪花落入手心，融化成冰涼的水珠滑落，就像從指尖流走的歲月。

墨髮黑瞳，劍眉斜飛入鬢，稜角分明，原本稚嫩的臉龐此時已然染上歲月的霜痕，宛若大理石雕刻般硬朗。

“呵呵……”

望著城外那落了一層又一層的積雪，他輕笑一聲，似是想到了什麼，眼中的剛毅悉數化為柔色……

明日，就是他班師回朝的日子了……

抬頭看了看天上那一輪孤月，宛若倒映出她的面容，似乎也不再是那麼冰冷寂寥……

是夜月如霜，在臨陽城投下微弱的清影，照亮了寂寞孤院。

院子裡種著一株桃樹，樹下靜靜坐著一名女子。

白衣墨髮，白日的髮髻已然放下，三千青絲如瀑披散，眉目間盡是化不去的哀愁。

正值花信年華的女子鬢間卻已然染霜，曾經精緻的容顏也變得蒼白無力，面上盡是歲月的雕琢。

“他…還好嗎……”

望著中天孤月，她輕嘆道，她已然知曉他在七年前遠赴邊關，自此音信全無。

哪怕深知此情已斷，但每至孤夜孤月，一人獨影，他的面容總是會浮現在面前，還是那正值舞象之歲的少年。

不奢求此生還有再見之日，她唯願他一切安好，歲歲康寧……

大靖佑和十三年，蠻國降於大靖，邊關戰事已解，雁北城守將回朝聽封覆命。

盛京城，街道早已是熙攘的人群，臨街高樓都已被形形色色的人們佔滿。

只為能一睹這鎮守邊關七年，讓蠻族聞風喪膽的將軍真容。

城門內外閒雜人等已被禁軍肅清，不遠處煙塵漫卷，一隊輕騎縱馬而來，在城牆下勒馬止步。

身著銀甲的將軍抬眸凝視，城頭守將瞬間屏住了呼吸。

看到他手中的令牌，他愣神片刻忙開啟了城門，面上是難以抑制的激動，他看到了，看到了……

“多謝！”

拱手行了一禮，那男子淡笑一聲，揚了揚韁繩，身下駿馬緩緩踏步進城。

身後眾將士豎起兩面黑紅大旗，上銘白虎，旌旗烈烈，盡展三軍雄威。

烏黑駿馬踏步入城，月蹄如霜，背上少年將軍，宛若踏雪而來。

“是將軍，將軍回來了！”

人群中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其後漫天歡呼如潮水般湧來，人人眼中都是崇敬。

他望著兩側的人山人海，回以微笑，這時候，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真的回來了。

曦兒姐姐……

我……回來了……

“雁北城守將李攸寧，戍邊七載，忠勇雙全，擒敵寇之首，安邦定國，平亂有功，封輔國大將軍，賜鎮北王！”

“李愛卿可還有什麼要求可一併提出……”

明堂上，少年天子望著眼前和自己一般年歲的將軍，眸中盡是讚許。

“末將七載從軍，此身自當許國，然始終心有所念，願求半歲之期還鄉，行年少所託……”

李攸寧不卑不亢，七載從軍只為這一刻，她的笑聲猶在耳畔。

“好，身居高位而不忘昔念，將軍重情重義，朕豈有不準之理……”

聞言，元寧帝目光炯炯地看著他，笑了笑，允下此事。

“謝陛下！”

翌日，一匹快馬自盛京出，南下而去，幾日後，李攸寧回到了青石鎮。

看著眼前熟悉而陌生的青石小鎮，李攸寧長出口氣，一時間竟有些近鄉情怯，並沒有第一時間回去。

“娘，孩兒回來了……”

後山上，李攸寧跪在一座簡單的墳陵前，述說著這七年的過往。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打了個哈欠，吳鎣驍慨然道，這七年沒人跟他聊天，他很多時間都在休眠，實在太無聊了。

“不知道雲韻現在怎麼樣了……”

七年的時間，有時候他自己都會感覺到一種不真實感。

不知道是不是幻境的影響，他甚至有時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就是李攸寧……

日落西山，薄暮下，李攸寧恍惚間又看到了許婉萍笑著拍了拍他的頭，像小時候一樣，讓他快些回家……

日落月升，李攸寧終於回到了青石鎮，很快走到了糕點鋪子，鑰匙還和以前一樣藏在門口的石磚下……

“小攸寧，快來，新鮮的青團……”

“謝謝曦兒姐姐……”

“……”

推開門，他望著鋪子裡熟悉的一切，過往的記憶一一在眼前浮現。

笑了笑，他踏步走進後院，驀地，頓住了腳步，吳鎣驍也是一愣。

院子裡的桃樹……不見了……

“什麼人！”

不待過多思索，一聲嬌喝在耳邊炸響，李攸寧緩緩回神，轉過身，認出了來人，笑了笑。

“春溪姐姐！”

“啪嗒——”

聽到他的聲音，春溪渾身一顫，手中的木盒打翻在地。

“小……攸寧？”

“是我，春溪姐，我回來了……”

李攸寧笑了笑，幫她把散落的糕點撿拾裝好，遞給了她。

“真的……真的是你！”

眼前的身影漸漸和記憶裡的小少年重疊，春溪如夢方醒般地看著他，眼中是難掩的激動。

“嗯，春溪姐，曦兒姐姐呢？”

見她認出自己，李攸寧笑了笑，迫不及待地詢問著蘇若曦的訊息。

“啊……小姐她知道你回來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聞言，春溪一愣，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但隨即隱去。

“對了，你應該還沒吃飯吧，鋪子裡還剩些桂花糕，你將就一下。”

“今晚你就先住在這裡，小姐現在在臨陽城，明天再去找她吧……”

一邊從櫃檯中翻出一盒糕點，春溪一邊笑道，引著他來了後院。

“這裡的桃樹呢？”

看著空落落的院落，好似許久不曾有人氣，李攸寧問道。

“桃樹啊……小姐把它移去了臨陽城的府裡……”聞言，春溪怔了怔道。

“你先在這將就一晚，我先走了……”

春溪打了個招呼，匆匆離開，李攸寧望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略微沉吟。

“是這樣嗎……”

“她肯定在說謊……”

吳鎣驍一眼就看出來了春溪的侷促和不安，李攸寧當然也看出來了，畢竟，他也已不是當初那個懵懂少年……

月下，一輛馬車匆匆離開青石鎮，向著臨陽城而去，拂曉時分到了臨陽城王府……

“小姐…小姐……攸寧……攸寧回來了……”

蘇若曦方從噩夢中驚醒，春溪慌慌張張的聲音就傳到了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