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末的陽光靜謐,蟬鳴的聲響在山川林野此起彼伏。

京畿之地,汴梁城的大門仍然敞開,各條官道上設下關卡,過往的商旅行人在穿著緋衣計程車卒檢驗下僅需向前行走。

運河鮮的車輛停在朱記門口,廖三兒聽著聲響走出後院:“董當家的來了?外面情況如何?”

“比前兩日還要糟。”

董愷跳下車,擦一把腦門兒上的汗水,向身後的人揮揮手,示意車上的夥計動手搬運河鮮,自己同著廖三兒抱怨:“這幫兵痞子,又在路上多設了兩個關卡,俺這一路進城多掏了三十個大子兒。”

“這些死赤佬,仗沒打贏一次,搜刮起自己人來卻狠的厲害。”廖三兒面上憤憤然,用手抓抓頭髮:“這般下去各種食材都漲,酒樓都要開不起了。”

董愷哈哈一笑拍了他一巴掌:“這些留給你們掌櫃的頭疼去吧。”,邁步走了進去。

廖三兒摸摸腦袋,嘴裡面嘀咕著:“我也想做掌櫃的啊……”,看看搬運下來河鮮的漢子嘆口氣:“罷了,這等情況下還是老實做我的活計吧,我可沒掌櫃的那般多錢。”

前方的董愷並不關心後面人的小心思,進去院中,輕車熟路的走去朱富的屋子,剛進門就看著這笑面虎正在撥打算盤,輕輕關上門,衝抬起頭的男人笑一下:“婆娘出去了?”

“我讓她帶著孩子先回孃家住幾個月。”朱富站起來摸摸鼻子:“現在這情勢可不是好耍的。”

董愷走過來坐下,轉過身看著房門:“可不是怎地,今日京東的兵都被抽調過來了,感覺宮裡面那位官家……不,兩位官家恨不得將全天下兵馬集結在這京畿之地。”

“外來兵馬也沒能探出具體人數來,不過想來不會比陛下他們在遼國時候艱難吧,俺可是聽聞南下之路順暢的很……”

朱富說了一句,隨後伸手掏出一封信箋:“裡面是負責防守京畿大臣的名單,或有用。”

“待俺送出去。”董愷伸手接過來,對摺一下,放入腰帶的夾層中,隨手拿起旁邊的涼水壺,對著口喝了下去,一抹嘴:“汴梁如今情況複雜,咱們打探不出什麼,不妨把店一關,先避開。”

聲音低沉一些:“兩邊若是開戰,還不知是個什麼情況,若是有危險捲進去,憑咱們怕是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也是。”朱富也非是不聽勸的人,乾脆的點點頭:“明日俺就將門關了,你也讓夥計們避開這邊。”

“不須多言。”董愷嘿嘿一笑:“俺早收拾好了,就等回去跑路。”

“你準備去哪兒?”

“俺走水路……”董愷想了下說:“既然京東的兵都來了這邊,那俺就去京東,正好看看曾經的地方是個甚樣。”

“那你帶著些東西一起走。”朱富沉思一下,目視董愷,隨後站起身走到床鋪那邊,將被褥一掀,搬開床板站進去,彎腰搗鼓兩下提出幾塊磚石。

咯——

一聲輕響,一塊木板掀開,朱富從下面取出一沉重的包袱,吃力的放在桌上。

清脆的金屬撞擊的聲響聲傳入幾人的耳中,董愷頓時睜大眼睛,坐直了身體:“嗬!你別說這裡面全是銀子。”

朱富看他一眼:“不是。”

“嗯……”董愷點點頭,又放鬆下來。

“金子。”朱富冷不丁開口。

“哦……”董愷隨意應了一下,腦中朱富的聲音再次重複一遍,陡然坐直:“啥?!”

朱富看著他嘿嘿一笑,湊近了些:“裡面有這些年來賺取的錢財,以及……”,手向上面指了指:“給的,俺去年收著信兒就開始置換成金子,這就是全部了。”

大手在上面拍了兩下,發出幾聲脆響,聽的董愷眼珠不由自主的轉去包裹,隨後一把拉著朱富的衣襟:“你瘋了?入孃的這般多要是出事的話俺還活不活了。”

“有那麼多人幫襯著怕什麼。”朱富不以為意,隨口說著:“況且要是真出事,你將包裹一丟,回頭咱們再追討就是,不對,別打岔。”

將包裹一推:“交給你了。”

“入孃的,淨會使喚俺。”董愷翻著白眼兒,伸手按在上面,沉思一下:“一會兒你準備些酒,俺帶著走,現在關卡多,一個個的不好應付,弄些酒水也好出去。”

“交給俺。”朱富沒有拒絕,轉身出門去安排。

董愷走出房門,轉了一圈,看著店裡面那些外人都去了前堂忙活,這才招呼人過來將那包裹帶走。

不多時,朱富弄了二十餘壇酒水裝上車,董愷一行人又趁著天色還早匆匆跑了出去。

接下來的幾日,董愷帶著自己婆娘孩子,讓手下的水手夥計操縱著兩艘沙船駛出港口,好在他們這船是為捕魚而用,走的又是京東,使了些錢財就從汴梁水師的關卡跑了出去。

而朱富也如前幾日商議的一般閉了門店,交了一筆錢財方才跑出關去,只是他的路卻是與董愷相反,一路向著京西自己婆娘家那裡跑過去。

……

將近黃昏,汴梁宮中御書房內,白時中、陳良弼、李綱等趙桓身邊的大臣宦官坐在各自的席位上看著面上一片愁容的官家。

“大名府破了,開德府怕是也擋不住幾日……兩個大的府啊……”

趙桓捂著自己的腮幫子,最近有些上火,上下牙齦一起疼的厲害,嘴唇上都起了一個燎泡。

“官家,不如咱們遣使議和?”白時中小心翼翼的看著年輕皇帝的臉色開口提議:“齊國攻略我朝軍州,或是因為咱們歲幣給的不足,不若割捨一些沒用的地方給他們,再加倍供給歲幣,或許齊人會退兵也說不準。”

“放屁!”

嘭——

手掌拍在身前桌子上,放著的果蔬跳了起來,李綱猛的站起身:“官家,如今禦敵的根本辦法是收整人心,增加士兵、防守器械,消弭民間怨氣,再選派真正憂國之士,如此上下團結一心,共赴國難,可御齊國。”

手一指白時中:“白相公所言割地求和,豈不聞六國事秦之事?如今齊若舊秦,其軍隊有若虎狼,那呂布更是一頭惡虎,你要喂他多少軍州銀錢才能填滿他的胃口,割地?!”

雙手一張:“割來割去的,有一天割無可割,難不成連皇宮大內也要割給他不成?”

他紅著雙眼,雙手握拳,邁前一步,誠懇的看著趙桓:“官家,就如三國時東吳所面臨情況,我等投降不失朝堂臣子位置,而您呢?可見遼帝的下場乎?”

趙桓臉上肌肉一跳,眼皮狠狠抖了幾下,捂著腮的手不自覺放開:“不錯,聽聞他現在時常給女真人跳舞換取日常所需……”

右手抬起,想要拍桌子,又怕疼,猶豫一下收回寸許要拍大腿,又覺這般打的腿疼更是犯不上,隨後左手一伸,動作怪異的兩手一合:“朕總不能去北地給祖宗丟臉,李綱——”

“臣在。”

“任你為兵部侍郎,主持這邊防務,前來勤王的軍隊一併受你指揮。”

李綱吸一口氣,上前躬身行禮:“必不負官家所託。”

“下去準備吧。”趙桓對著他一揮手。

“是,臣告退。”李綱看一眼白、陳二人,朝著趙桓一拜,這才離開。

等他身影看不見,白時中連忙開口:“陛下,京畿之地四通八達,又無險要屏障,若是硬要死守,怕是難以防禦。”

陳良弼聲音尖細,上前一步拱手:“官家,白相公所言不虛,城外兵馬又是太上皇他老人家所徵調,李綱怕是使喚不動,行軍作戰最是忌諱將帥不和,李綱如今縱然有三頭六臂,怕是城中軍將也難以服從其命令。”

“是啊,官家。”白時中跟著開口:“不若就讓李綱守這汴梁城,官家您先行南巡,這等兵兇戰危之地不適合您這等身份之人在此。”

“這……”趙桓面上躊躇一下,剛剛聽李綱所言鼓起的血氣退了下去,猶猶豫豫開口:“不好吧,若是……那個,這時候退走……會不會讓李侍郎難做。”

白、陳二人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自家皇帝心動了,也不用交流,白時中連忙說道:“官家此言差矣,您是一國之君,您在大宋就在,您若是有事,那就是大宋有事,是以您的安危尤其重要,只要您安全了,這城內計程車卒方才能安心作戰。”

陳良弼頭幾乎點出殘影:“白相所言正是奴婢所想。”,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官家,您在此處還要讓軍中將士分心保護,不若啟程南巡,讓城內的軍隊放開手腳,同時您也可以集結南面的軍隊前來京畿,只要京畿之圍一解,您就是功超太上皇的存在。”

偷眼看了他一下:“況且太上皇那邊聽聞也有想要退卻的意思,若是他先一步去南邊,那您可就沒有地方能去了,仍是如同在這汴梁城一般,讓太上皇他老人家壓上一頭。”

“胡說,什麼叫壓一頭,那是朕的父皇!”

“是,奴婢胡說。”陳良弼也不反駁,連忙跪在地上。

“不過你說的南下……”趙桓眼神閃爍,半晌點頭:“這倒是個好法子。”,站起身,單手握拳舉在胸口:“太上皇總以為朕年幼,對朕指手畫腳,待退了齊國兵馬,看他還能有什麼說的。”

白、陳二人大喜,連忙吩咐人去準備南巡事宜,這邊鬧鬧哄哄的動作卻是十分快捷,當晚就將車駕準備好。

翌日,趙桓在宮娥的擁簇下走出來。

一隻腳剛剛踏上上車的板凳,“官家何往?!”的呼喊聲傳過來。

趙桓頓時心中一涼,轉過頭看一眼,就見李綱帶著幾個文臣武將正在跑過來,到了跟前雙眼看著他:“官家準備車駕是想要去往何處?!”

年輕的皇帝嘴角動了動,很想說朕去哪裡關你屁事,然而自幼受到的教導以及對方眼中那噴火的眼神兒卻是讓他張不開口,吭哧半天憋出一句:“朕尋思京畿之軍不夠,想要去南方召集兵馬,屆時殺回……”

那聲音在李綱的注視下越來越小,最後一縮脖子不敢說了。

風吹拂過這片宮殿前的空地,數千士卒舉在手中的旌旗飄動一下,李綱陡然吸一口氣,開口聲若洪鐘:“爾等父母妻兒俱在城中,是想要守住這裡還是逃跑僅以身免!”

穿著精良盔甲計程車卒相互看了看,不少人脫口而出:“願意拼死守衛京師!”

“願意拼死守衛京師!”更多的聲音響了起來。

“拼死守衛京師——”漸漸匯成共同的呼喊。

趙桓嘴角動了一下,李綱上前一步,抱拳:“官家,士兵的家眷都在這汴梁城,若是您帶著他們南下,或有人會趁機逃跑,而齊軍多騎兵,知道您往南而行,定然派軍追擊,到時還會有誰會前來護駕?”

“呃……”趙桓眨巴眨巴眼睛:“有……有些道理。”

李綱見說動他,趕忙又說一句:“陛下,南行非是一個好主意,再有人進言往南者,當斬!”

“嗯……呃……啊。”趙桓遲疑一下方才應下,隨後生怕李綱不信,又點點頭。

身旁一眾禁軍將士正在注意著這邊,聽聞皇帝不再南行,頓時一個個歡呼起來,不少人跪拜下來,山呼萬歲,矮下的身影逐漸增多,讓趙桓以及準備跟隨的文武一臉的無奈。

漸漸的聲音小了下來,趙桓一揮手:“都平身!”,看著一眾將士站起,方才看著李綱,神色一動:“卿任親征行營使,負責守城的軍事任務以及調配,有不聽調遣的,直言與朕。”

一揮衣袖,意興闌珊的帶著嬪妃向宮殿走去。

“多謝官家!”

李綱高聲呼喊一句,隨後滿意的看著漸行漸遠的皇帝,一轉身帶著前來的文武官員走出宮去。

不久,有騎著戰馬的軍卒跑入汴梁城,帶來种師道、种師中的訊息,而李綱則是指揮士卒青壯修繕樓櫓箭塔、安炮臺、運磚石擂木、設床弩、準備火油金汁。

只待齊軍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