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品以上官員才能發言,那整個奉天殿前都沒有多少官員能出聲了。
李顯穆先向皇帝行禮謝恩,而後轉身向諸臣。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有激動、有厭惡、有漠然、有複雜、有好奇,各不相同。
最後這些眼神紛然化作了羨慕和嫉妒。
能在此時此刻首作發言,如何能不讓人豔羨,傳遍天下時、記載史冊時,這份特殊必然引人注目。
二十七歲,二品大員,列於次九卿之位,甚至馬上就要登入九卿,面如冠玉,風流俊逸,出身高貴,深受聖眷,秋風獵獵,揚起他的衣襬。
“陛下命我首作言,我不敢信口,還請諸位靜聽。”
李顯穆左手持笏板輕拍右手,作沉思狀,“文廟之事,由我向陛下進言,以有今日之局面,其根由是為了壓一壓文人儒士中,只重道統,不重社稷的不正之風。
但我想說,我們今日所選的畢竟是文廟人選,而不是歷代功臣廟人選、歷代忠烈廟人選。
有些人自然忠誠昭昭如日月,可卻是不學儒門經典的武將,如此便不能列在其中。
還請諸位謹記這一點。”
這番話得到了眾人認同,這也是文廟和武廟最大的不同,這兩座廟的全稱是文宣王廟和武成王廟,不是文臣廟和武將廟。
但尷尬的地方在於,武廟真的變成了武將廟,而文廟卻是一座儒廟。
所以越對比越不對勁,武廟裡面都是真神,文廟裡面則一堆濫竽充數的三無。
“文廟四聖十哲,以孔子開闢以後,開創大道的為第一,未曾開創大道而能夠三不朽的為第二,其餘為第三,諸位可認可我此言嗎?”
李顯穆環視眾人,有人振聲問道:“敢問守正公,何謂開創大道?”
“孟子!”李顯穆毫不猶豫,“孔子鑄造了儒門的魂,孟子鍛造了儒門的氣,‘義’之一字,從孟子後,深入骨髓,甚至遍及了天下所有人心中。”
“敢再問守正公,太史公作傳,諸子排名,獨以孟子、荀卿相提並論,及慎子、公孫子、屍子、墨子之屬,僅附見於孟、荀之下,蓋自週末歷秦、漢以來,孟、荀並稱久矣。
荀子又當列在何處?”
此言一出,人群便響起一陣議論紛紛,荀子在先秦、秦、漢時期都很有名,在聲望上和孟子並駕齊驅,但是漢儒崩潰,荀子地位一落千丈,而孟子則越來越高,尤其是從唐朝開始,韓愈大肆推崇孟子,其後宋儒接力,一步步將孟子推崇到亞聖的地位。
“荀子之道,博大精深,其人自是儒門大才,然有二弟子,李斯、韓非,俱為法家,可知其道偏頗,失卻中正之理,立言不足以和孟子並列,又無殉國效死之德,無執掌中樞之功,可列入七十二賢,不可為十哲。”
李顯穆毫不猶豫的講出自己的看法,讀書人很多人都讀過荀子著作的經典,誰都知道他的確厲害,在儒門中是一等一的,但現在所有人學的都是四書五經。
四書是什麼?
《大學》、《中庸》、《論語》以及《孟子》,換句話說,所有人都是孟子的徒子徒孫。
荀子學問再高,但雙方走的路是不同的,他又怎麼可能在這裡得到聖位呢?
況且荀子教出了兩個法家巨頭,其中一個還是法家集法、術、勢三者大成的法家聖人,這能讓荀子列在十哲之上就有鬼了。
李顯穆不可能同意,天下人也不可能同意。
李顯穆又感慨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
寥寥十六字,道盡了儒門傳承,仁義一體,孔孟一體,至聖亞聖,不可分離!
所以孟子以立言而為聖人,所謂四聖,也只餘下這一位,再不復四聖之名!
文廟主祀孔子,配享孟子,不可變!
諸位以為然否?”
殿前一時寂靜,而後有重重聲音如浪潮般此起彼伏而響起,“然也!”
孔孟二人列在文廟之頂端,讓士人心中稍安,即便這座廟再改變其中人選,但無論如何,這是一座供奉儒家聖人的廟宇。
三五重浪捲過後,才漸漸平歇,方才那高聲詢問之人也默然退回列中,李顯穆掃過一眼,並未在意這個奇怪的小插曲。
方才他列出第一、第二、第三時,是有一個心機的,立言的標準提到孟子後,同樣只有立言的朱熹就有些不太夠了,那朱熹若是想要入十哲,就需要開後門,李顯穆狀若不經意間掃過皇帝所在的位置,這麼好的施恩之事,自然要留給皇帝。
收回這些思緒,李顯穆再次說道:“方才所言諸位既然沒有意見,那接下來所推舉的先賢,立言、立功、立德三項皆要無可挑剔外,最重要的是,有為國盡忠之心,有為天下社稷而敢死之意。
我在此舉幾個例子——
諸葛武侯為大漢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漢朝士大夫氣節的化身。
韓文公上諫迎佛骨之事,若非唐朝諸宰相為他求情,必死無疑,韓文公明知會死卻不畏懼,這是對唐朝社稷有忠貞之意。
范文正公宦海浮沉,曾高居廟堂為宰相,也曾遭貶而流離州府,卻不曾有懈怠,寫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
真卓然為天下楷模也!
文忠烈公臨危拜相,跋涉於艱難險阻之中,經營於顛覆流離之際,志專恢復,屢折挫而不移心,切報君濱,顛危而不變,國亡被執,繫獄累年,蒙元誘之以大用而不從,挾之以刀鋸而不屈,卒之殺身成仁。
其所作《正氣歌》,為天下讀書人所必唱和也,聞之不感同身受而立志效國者,不忠!
此四人,乃我大明建立之前,為漢、為唐、為宋,名列中樞,盡忠而願效死者!
欲入十哲,先觀此四人也!
諸君以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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