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

李顯穆喝然出聲,“儒學的存在妨礙了大明的存續,那我將會毫不猶豫的拋棄儒學。

如果有一天,儒門的存在妨礙了大明的存續,那我將會毫不猶豫的拋棄儒門。

如果有一天,振作法家能讓大明興盛,我將會興盛法家。

如果有一天,在儒門道統和大明存亡之間,我只能選擇一個,那我將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大明存亡!”

如同狂風席捲過奉天殿,將所有人吹得四散飄零,怔怔說不出話來,可李顯穆的話語卻好似還在耳中響徹。

幾乎所有大臣,甚至就連那些公侯勳貴都瞠目結舌的張大了嘴。

狂人之語!

果真是狂人之語,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李顯穆大概是唯一一個說出這些話的儒生吧?

更何況從宋朝之後,儒門興盛到了甚至化為宗教的地步,在這樣的社會中,就算是皇帝也不敢質疑儒門的神聖,而是要收服,這才有衍聖公制度的存在。

即便是再大膽的人,也不曾想到過李顯穆會說出這些話來。

劉觀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他此刻心中滿是懊悔,如果早就知道李顯穆是個這樣的瘋子,他絕對不會選擇和李顯穆對上。

他顫顫巍巍的伸出笏板指著李顯穆道:“李顯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你怎麼敢這麼說?”

朱高熾震驚到臉上的汗都瞬間清空,可眼底卻滿是欣喜的笑意,瞬間就轉頭望向了皇帝。

果不其然,朱棣眼中也滿是笑意,他就知道他絕不會看錯李顯穆的誠摯之心。

殿中群臣根本就不用去看皇帝的神情,就知道皇帝此刻一定是心中欣喜,畢竟這樣的忠臣,哪個皇帝不喜歡?

而且,若是其他人數來,難免有些誇張而讓人覺得虛偽,可李顯穆入仕十年,做下那麼多的大事,幾乎每件事都身體力行,在官場之上,誰都知道只要有利於國事,李顯穆就一定秉公,即便是敵人也這樣認為,這番話李顯穆說出來就讓人特別信服。

李顯穆無視殿中眾人複雜的表情,緊緊盯著劉觀,甚至手中笏板都抵在了他胸前,“劉觀,這就是我和你們最大的不同。

你們為了儒門的道統,能夠不在乎大明的存亡,你們覺得王朝有天命終時,可我不覺得。

只要能夠將天下往聖道統傳下去就可以了。

千年前的漢唐,後來的宋元,都是儒家傳承的載體,興亡並不重要。

但我不是這樣。

儒家、儒門對我不重要,大明能夠興盛萬年才最重要!”

或許是被笏板抵的胸口生疼,又或許是被李顯穆的氣勢所攝,劉觀步步後退,李顯穆步步緊逼向前。

劉觀一不留神竟然被絆倒,摔在地上,手中笏板頓時發出清脆的響亮聲,這滑稽的一幕,殿上卻沒有絲毫笑聲響起。

如今誰還有心思發笑,李顯穆的一句句言語已經快要殺瘋了,讓幾乎所有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張嘴。

他們心中聽的極其彆扭,儒家、儒門不重要這種話,若是平日說出來,是要被唾棄到遺臭萬年的,可偏偏李顯穆的這番話還有主體,他將儒門和大明放在對立的位置上。

他對儒門毫無敬意,可他對大明的忠誠天日可鑑!

在皇帝面前,誰敢說一句不是?

在郎朗青天之下,在奉天殿上,他們甚至連阻止李顯穆都做不到,只能聽任李顯穆威壓滿朝。

劉觀跌落在地上後,李顯穆連低頭俯視一眼都沒有,而是徑直從他身邊繞過去,立在殿中央,笏板輕拍手掌,目光著眾人,群臣也都在望著他,目光中複雜。

李顯穆發自內心感慨道:“我說現在的天下不對,你們問我,現在的天下有何不對?

你們說我攻訐孔廟,對衍聖公毫無敬意,問我文廟到底敗壞了什麼風氣?

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們所有人,我攻訐的就是這種不將大明當回事的風氣。

我之所以要改文廟,就是要告訴所有人!

如果大明沒了,那儒門也就沒必要存在了。

我希望未來儒門的每一個儒生,都要將興盛大明、效忠大明放在第一位。

而不是如同衍聖公一樣,換個王朝繼續富貴。

世代尊崇,世修降表,這種事再也不該有了。

儒門、聖人、衍聖公以及千千萬萬的儒生,都應當奉大明為主。

百年的王朝,千年的孔氏,萬年的儒門,從我大明開始,再也不該有了!

我這些話,就在這裡,諸位又如何認為呢?”

“好!”

安靜的大殿之上,突然響起了鼓掌之聲,而這聲音似是從上首的皇位上傳來的。

皇帝陛下在為李顯穆叫好!

在朱棣鼓起掌的下一瞬,身側的太監洪保便緊隨著鼓起掌來。

這鼓掌的習俗早在上古時期就已然有,記載於韓非子中,表示激動、興奮、喝彩之意。

如今皇帝竟然主動做此,可見心中之激盪。

齊齊清脆響亮的鼓掌之聲從上首傳來,響徹於殿中,御前臺階下,英國公張輔輕聲笑著鼓起掌,一眾勳貴武官則鼓起掌,甚至還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衝著文官陣營喝起彩來。

一人之聲、百人之聲,在奉天殿特意修建的大殿中,竟有百轉千回的音回,猶如千萬人之聲也,猶如天上雷霆落下,陣陣響徹在殿中群臣耳中,帶著無窮無盡的氣勢!

彷彿泰山崩毀般,無數山石滾石,轟鳴著湧向殿中群臣,方才從地上站起的劉觀臉色煞白,好似排山倒海的氣勢向他湧來,讓他只覺兩股戰戰,站之不穩。

非壯麗無以重威,非恢弘無以成勢!

齊聲大作,總似浩瀚天意。

李顯穆先前一個人在呼喊,此刻卻像是無數個人一起在呼喊。

待喝彩的掌聲停下,朱棣今日第二次從皇位上站起,只是這一次不曾走下來,他在上首踱著步,帶著悠然的感嘆。

“朕知道這些年,有人說朕太過於寵信顯穆,朝廷每逢大事就讓他出巡,幾乎每一次都站在他這邊,說朕對顯穆偏聽偏信。

可朕是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皇帝,朕不是長在深宮婦人之手的傀儡。

朕有眼睛能看,有耳朵能聽,朕知道誰是真的為了大明,誰又是真正的效忠於朕!

你們這些人平日裡哪個心裡沒有些小九九,沒有些自己的算計,朕是不在意,也不想計較,畢竟人生在世,這都是人之常情,只要這些算計不影響到大明,就算了。

可顯穆不是這樣,他對大明的一片赤誠之心,朕都看在眼裡,甚至就連朕的兒子,趙王、漢王,甚至太子,都不如顯穆更為秉公。

今日顯穆說出這番話,你們想必都很震驚吧?

可朕一點都不意外,這就是朕心中顯穆一直以來的樣子。

所以每逢決斷,朕都選擇顯穆的認可的選擇,這是朕對顯穆的信任。”

朱棣負手望著殿中群臣,“今日顯穆提起改選文廟之事時,朕也有過片刻的猶疑,可很快朕就相信顯穆不會無的放矢。

事實證明果然如此。

顯穆說的很好,說到了朕的心裡,讓朕恍然大悟啊。

朕也想問問諸卿,儒門道統和我大明社稷,在諸卿心中,到底孰輕孰重?”

只一句話,奉天殿中的群臣便瞬間嘩啦啦跪了一地。

這不是一個選擇題。

而是生死題。

答案只有一個。

很多人已經有些懵了,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儒門道統和大明社稷竟然成了對立的選項,甚至他們還被迫在其中做出選擇?

來不及思考,一道道聲音皆給出了相同的答案——“大明社稷!”

只有大明社稷!

唯有大明社稷!

奉天殿上,唯有朱棣一人站著,他負著手在沉思,今日的大朝會發生了許多事。

他望向李顯穆,恰好李顯穆也抬眼望過來,眼睛亮晶晶的,如同黑曜石。

“顯穆,你起來,站在御前階下。”

朱棣只將李顯穆喚起來,李顯穆連忙從地上起身,而後往御前階下去,抬頭望著皇帝。

奉天殿坐北朝南,太陽自東向南而來,有光灑進殿中,照在滿殿跪伏的大臣身上,在跪伏的群臣之前,李顯穆一人背對眾人站著,抬階而上,殿中最高處,皇帝坐在上首,俯視眾生群臣。

“顯穆,你想要改選文廟?又對當前文廟中的人選頗為不滿?”

“回陛下,正是。”李顯穆侃侃而談道:“如今文廟所祭祀的所謂諸聖以及賢人,以孔子的學生為主。

太上有言,聖人有三不朽,曰立德、曰立功、曰立言。

可這些孔子的學生,不曾有德行昭於史冊,不曾有功績昭於史冊,不曾有聖言限於世上。

唯有論語中的一些言語,知曉歷史上曾有這樣一人。

唐朝的韓愈韓子、宋朝的范文正公以及臣的先父,皆是三不朽齊備的大儒,哪一個不值得名列四聖十哲?

哪一個又該落在這些人之後?

朝廷供奉祭祀這些人,是想要向天下讀書人傳達何等精神呢?

是想要讓天下儒生效仿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