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老僵是對李鎮的物理傷害,那這隻邪性的黑貓,就是赤裸裸的精神攻擊了!

救人掘墳,挖了大半天,棺蓋一抬,卻他娘是一隻活著的黑貓!

維持李鎮撿黃符、鬥殭屍、掘人墳的腎上腺素,在這一刻終於有些不夠用了。

“呼!”

野地裡,忽地颳起一陣陰冷刺骨的風,直灌衣領,李鎮猛地一打哆嗦,踉蹌後退,碰上了身後死定住的老僵。

陰風哀嚎,似人手,掀去了老僵額頭上的黃符。

“咔咔咔咔……”

屍骸僵硬的顳下頜關節一閉一合,腥臭的味道直衝向李鎮鼻腔。

不過是想救個人,現在人沒救到,自己也要搭上了。

李鎮眼前發黑,野地裡的能見度越來越低,黑貓的啼叫聲像是嬰兒嗷嚎似的,又刺激著老僵舞弄著指甲,向李鎮腦袋抓來。

“幹!半仙我鬥不過,連你們也要欺負我是吧!”

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頻頻被這些詭異之事欺壓,李鎮身子裡還藏著底牌,又豈能容忍自己性命被這些畜生奪去!

剎那間,他作勢一蹲,堪堪躲過老僵的擁抱,躲到一旁去,同時又回想起那日請打更仙的場景。

體內一道碑,碑前數壇香,壽香一燃,仙香便漲……

氪命!

氪命請來的東西,被老漢稱作“打更仙”,顯然不是凡物,那一對槌鑼握在手中,便有使不完的氣力,就連自己的魂兒,都感覺像變了個人似的。

李鎮便要效仿昨日,雖不知道自己會落得個什麼下場,但站著死總好過什麼都不做。

現在手裡沒有腸子勒自己,要讓自己達到瀕死的狀態,要讓“壽”香燒起來,還真不是什麼易事……

“吼!”

老僵低低一吼,轉過身,鎖定了李鎮的位置,便又一躍而來!

沒得選了!

噌!

李鎮反手抽出別在褲腰裡的短刀,這玩意是白天那賒刀人以古怪本事塞給自己的,先前鬥老僵不敢用,實在是怕太邪性。

但現在哪能糾結這些?

老僵撲來,棺材裡的黑貓還在嚎叫,短刀出鞘,便要往大腿插去!

割腕不能,血止不住搞不好會死,但插大腿卻不一樣,又能扣血,還不一定會死,保險些……

只是短刀刀尖距離麻褲半寸時,卻再無法向前一點。

李鎮呆住,愣愣定神,只看到他與老僵之間,多出了一道迷迷濛濛的影子。

但天太黑,看不真切。

“娃子……你現在這麼虛,夜裡還亂竄,瞧,碰到了這些遊神詭祟,你一個失憶的瓜娃子,怎麼鬥?”

這聲音李鎮再熟悉不過,正是寨子里人們口中的“李阿公”,也是自己的便宜爺爺,駝背老漢兒。

前七天,李鎮是又恨又怕這人,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

但打昨日到今日,經歷了這些事兒,心裡某些猜測,倒也被推翻了些。

至於現在,聽到了這老得沙啞的嗓音,心頭竟覺得暖洋洋的……

“啪!”

輕脆的巴掌聲,李鎮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臉,但下一刻卻反應過來,李老漢這一巴掌,是甩在老僵臉上的。

被打臉的老僵,竟發出狗“嗚咽”的聲音,全然沒了先前想要撕碎李鎮的氣焰。

至於那黑貓的嚎叫聲,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停了。

野地裡的陰風也不再颳了。

李老漢沒有抽走李鎮手裡的刀,自顧自地走到那口孤墳前,手裡一捻,點起墳前的香壇。

嗤啦啦,李老漢從身上摸出來一沓紙錢,藉著香火點燃。

紙錢很快燒了乾淨,那“嗚咽”的老僵也呆住,不再出聲。

“念你是被遊神撞了,我也不問你的罪,若我家鎮娃子要出個三長兩短……你和那遊神,怕連輪迴都入不了了。”

李老漢低低唸叨著,起了身,

“明年是太歲豐收的大年,遊神多了,門道里的人也多了。”

這句話不知是說給誰聽的,但李鎮估摸著不是說給殭屍聽的,便耳朵豎著,等著李老漢繼續講些什麼。

“你兒孝順,見了親孃詐屍跳僵,也不怕,還知道領你重埋,你也不算心腸歹毒,還知道把你兒打暈放到那片玉米地,再和這遊神鬥個魚死網破,呵呵。

既如此,你也安分去躺著吧,這香我也給你燒了,我李家娃子也給你留了手,否則……”

老僵反應過來,硬邦邦別過身子,對著李鎮方向,深深一拜。

“?”

李鎮倒想上去客套,但面前給自己行禮的是殭屍啊……便收了這念頭,又琢磨著李老漢的話。

我還能給人家留手?

都已經到氪命的份上啦……

“咚、咚、咚。”

那老僵跳進了棺材,棺蓋自動合上,那頭黑貓也不見了蹤影。

旁邊玉米地裡窸窸窣窣。

一個瘦削漢子扛著鋤頭,揉著眼睛走了出來。

“咋一覺睡到天黑了捏……”

漢子迷迷糊糊開口,看見眼前李老漢與李鎮,再目光一轉,看到旁邊墳塋又正正好好,瞧著自家老孃已經被重新埋過,便激動地跪下。

“謝過阿公救命,我娘詐屍,路上還生了點意外……我真怕她跑了害人,還好有阿公在。”

李老漢倒沒急著讓這瘦削漢子站起,反倒是側了側身子,讓出李鎮。

“不必謝老頭子我,要不是鎮娃子,我還不知道生了這麼一檔子事。”

瘦削漢子雖不知前因後果,但阿公說的話不會錯的,他又忙忙對著李鎮一拜。

“李小哥真是青天大好人!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以後但凡你要做壽衣,都可以來找我,我免費幫李小哥丈量裁定!”

李鎮皺了皺眉,總覺得這話聽著讓人不舒服啊……

“好意心領了,壽衣就算了吧……我還年輕。”

“是,是是!”

瘦削漢子不好意思地撓頭,又覺天色黑,怕再遇上什麼邪祟,便忙忙告走,只說改日再來登門拜謝。

李老漢自當無事發生,步子一邁,便往大路另一頭,莊子的方向走去。

李鎮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忙跟了上去。

“……爺。”

李老漢沒有答話,只是偏頭看著李鎮,目光落在李鎮腰上彆著的短刀。

“找賒刀人賒的?用來對付我?”

李鎮眼睛一瞪,忙解釋道。

“怎麼可能?我沒有賒,是這刀……莫名其妙跑到我手裡來的……”

李老漢低低一笑,也聽不出喜怒。

月色爬上枝頭,路上終有了能見度,唯看見兩旁樹影映在地上,影影綽綽。

“太歲豐收年……天下七分邪。

鎮娃子,你天賦不低,但蠢得發邪,什麼都不記得,卻跟個二愣子似的與一隻道行不低的遊神鬥,還跟一隻老僵肉搏。

這還不是最蠢的,你壽數本薄,要養仙改命,如今養仙之計已敗,你且遇到了邪祟,還想著用偏門法子請打更仙,若今日我不在,你一命燃盡,可還如何能救你啊……”

李鎮喉嚨乾涸,心裡微動。

他看著夜色下駝背老漢的愁容,不由開口道,

“……爺,下次不會了。”

李老漢身子微怔,枯黃的瞳仁微微震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