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鎮頭皮發麻,初看到那少女面龐時候,打心眼裡覺得賞心悅目。

但又看到她脖子以下的黃鼠身軀,卻又覺得實在詭異。

可多多少少,還是會從眼神裡透出些憐憫的情緒。

粗眉老方詫異看了眼李鎮,臉上多了幾分笑意。

“鎮娃子……知道俺閨女成了這副樣子以後,你就很少來我們莊子玩了,我帶著她去找阿公瞧病,你也躲著不出來,說嫌惡心……”

李鎮心裡生起愧疚,但又想起說這話的也並不是自己,這種感覺也一鬨而散。

“叔,你放心,我再不會嫌棄……呃……”

“小荷。”粗眉老方提醒道。

“對,我不會嫌棄小荷。”李鎮真誠看向老方,“不過我想知道,小荷妹子沒救了麼?”

老方搖了搖頭,重重嘆氣。

“十里八鄉,你爺爺是懂的最多的半仙,連他都沒有辦法,那就是真的沒辦法。”

李鎮皺眉,

“那為何不去大點的地方瞧病呢?郡城,州府?”

“我倒也想過,但更大些的地方,那就不是半仙,而是真仙家了……

找他們瞧病,我哪能付得起這個錢啊……不過等明年下窟收一茬太歲,換點銀子,說不得能帶小荷去郡城裡瞧病,只是……”老方有些沉默。

“只是什麼?”

“下窟收太歲,憑我這懂點把式的,恐怕太歲收不上來,連命也要交代在那兒。”

老方將煙鍋子裡的乾草抽得一乾二淨,粗眉舒展了些,才說道,

“不過總是要去的,小荷能不能重新做人,找個夫婿,就看我這當爹的能耐了。”

漂亮嬸子輕輕抽泣著,老方小聲安慰。

李鎮沉默良久,問,

“那小荷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老方擺了擺手,

“傷心事,叔不想提,回去問你阿公吧,他知道的。”

李鎮自知失言,也無心再吃桌上的冷盤,燒雞被小荷叼走了,也沒什麼能吃的,便起身,出門離開。

……

等李鎮出了莊子。

粗眉老方這才冷下臉來,腰裡彆著的,腿上綁著的刮骨刀一一扔在飯桌上,“哐當”作響。

“怎麼說?是不是被換了魂?”

嬸子問。

老方望著桌上明晃晃的骨刀,眯著眼睛,

“不像,但不能擺脫嫌疑,李阿公交代的,我也沒忘。但今天看到他跟賒刀人打了招呼……他把刀藏了起來,顯然是備著我們,不過備刀是人性,就與妖祟沒什麼關係了。”

嬸子聽到“賒刀人”三字,眼裡一下寒到了骨底。

“這些畜生,又在預言什麼!?當年說我家小荷會變成黃鼠狼,結果呢!就趁著我們不備,真將小荷做成了黃皮子!!不僅得罪了遊神,還讓小荷再不能成人,這些畜生都該死!!”

老方臉色更冷,渾身殺意極重。

他把弄著桌上一排排骨刀,陰狠開口。

“這些年,我殺了不少賒刀人,這些都是他們賒給我的刀……

但今天跟鎮娃子打照面的賒刀人,道行頗深。我踩著點打算弄他,結果眨眼功夫就沒影了。

剛才怕那鎮娃子防備,我也沒問,畢竟我現在也搞不清他是個啥東西……”

嬸子臉上恨意消退了些,神色變得悽慘,抹著淚,走向偏屋去。

“我去看看小荷。”

……

剖肚的老漢。

詐屍的老孃。

賒刀的半仙。

變黃皮子的小荷……

李鎮頹頹走在鄉道上,秋風有些陰冷。

在老方家耽誤了些時間,到現在快到傍晚時分了。

要在天黑前,趕回莊子。

老漢再怎麼說,也是原身的親爺爺。

雖然現在懷疑自己身份,但總比在野地跟那些妖祟半仙鬥狠強……

而且,自己莫名其妙被賒了把刀,這肯定是要跟駝背老漢講的。

現在要做的,只有三件事,

收集資訊、獲取老漢信任,以及活著。

“看起來是三件事,其實是兩件事。”李鎮低低說著,

“老方跟我講,阿公是十里八鄉最厲害的半仙,獲得了他的信任,自然就能活著,但如何獲取他的信任,這是個問題。”

想著想著,李鎮已走出了過馬寨子。

秋涼之後,天黑的很快。

李鎮的視野也不是很清晰。

鄉道兩旁的玉米杆,密密麻麻高得嚇人。

走過這片玉米地,再往前走了兩步路。李鎮看到一口孤墳,孤墳旁,還有個影子,低低矮矮,像是在揚土。

由於實在視線不好,李鎮不得不眯了眼睛看。

這不看還好,細看卻讓他頭皮一下子炸了!

早上初入過馬寨子時候,碰到過一個要去埋詐屍老孃的男人。

但現在,那孤墳旁站著的不是埋屍的男人,而是詐屍的娘!

她額頭上的黃符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老臉上的屍斑森然裂開,她的嘴向後咧著,一邊往墳包上揚土,一邊“咯咯”地笑。

“我草!”

不用想,現在墳裡埋著的,肯定是他兒子了!

墳土上還是新土,土跡不幹,應該是才動的手。

李鎮冷靜下來,目光在地裡不斷搜尋著,他在找符。

早上那男人說過,阿公給的符管用。

但現在那男人的詐屍老孃弄掉了符,定然會再鬧騰。

找到符,就能救人了!

壽服喜慶,但殭屍駭人。

這動作僵硬卻迅捷,指甲之長足能洞穿人心肺,李鎮正想著找符,卻怕這老僵的兒子已經被弄死了。

要不走了算了?

“譁——”

揚土聲忽地停了。

“咔嚓嚓……”

指甲摩擦鐵鍁把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老僵忽地趴在地上,像頭老貓似的,拱起後半身,面對著李鎮,呲牙。

“!”

這下不找黃符還不行了!

李鎮猛地往後退了一步,正是這一退,恰好踩住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正是一張沾滿灰漬的破損黃符。

“嘶哈!”

老僵哪裡僵了,她比老貓還要敏捷,後腿一蹬,整個屍身彈射而起,幾乎蹦出眼眶的豎瞳快要貼上李鎮臉皮。

而那細長黝黑的尖銳指甲,卻已經將李鎮籠罩。

“去你媽的,虎毒不食子,連自己兒子都要給埋了,哪有你這麼當媽的!”

李鎮怒喝一聲,不知是話的內容讓老僵動容,還是聲音實在之大,震到了老僵。

總歸這詐屍老婆子終於是定了一下!

抓住這功夫,李鎮一個彎腰翻滾,順手撿起了黃符。

鄉道上的石子硌得他腰子生疼,但現在管不了這麼多。

李鎮手腳並用爬起,慌忙中站到了老僵身後,鉚足了力氣。

“啪!”

黃符不算精準地貼在了老僵額頭上,但總歸是貼上了。

老僵不動了。

李鎮驚出了一身冷汗,鬆了口氣,這才走到墳前,撿起鐵鍁杆,開始掘墳。

“兄弟你撐住,哥們救你出來。”

李鎮鉚足了力氣,掄圓了胳膊挖墳,一鍁鍁的土四處紛飛。

因為身體實在太孱弱,李鎮累得又吐了幾大口黑肉。

但黑肉一吐渾身就疼,他又不得不撿起,渾著土腥吃下去。

這墳塋子終於挖穿。

李鎮累得虛脫,癱軟在地。

幸好棺蓋沒有被釘上。

他用盡最後力氣掀開棺蓋,入眼,卻不是白天那個埋孃的男人。

“喵~”

一頭黑貓,正坐在棺材裡,粗長的尾巴盤著身子。

它舔舐著一隻前爪,斜歪著腦袋,窄短的貓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