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沒說完,地面塌陷出一個洞口,地上的人一個不剩全都掉了進去。

馬上的,四面八方的桃樹連根帶土緊靠一起,正好掩蓋住裸露的洞口,地面恢復成完美無缺的樣子。

景凝伸了個懶腰,邁著輕快的步伐,銀蝶環繞著她飛舞。身後的海面風浪不斷,一直敲打著岸邊的岩石,她的身影完全逐步沒入大門。

與此同時島上最後一絲人氣消失,花謝樹枯,春色褪去,火燭熄滅,房屋殘骸,那一道大門將景凝身後漸漸淪落為破敗不堪的荒廢徹底隔絕在外面的世界。

大門裡面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隨處可見的桃樹,它們爭先恐後地擋在矮屋高樓之前,試圖吸引人們驚豔的眼光。

紛紛飄落的花瓣順著樹下的溪流往下流,花香到處瀰漫。左右兩側高山流水,頭頂一片藍天白雲,放眼望去無邊無際。

此處先前死氣沉沉的桃源全然不同。六一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一切,心中無比震撼,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道:“幫我一個忙。”

接著長荷往他手裡塞了一個盒子,非常輕,不知道里面裝了什麼東西。

六一慢吞吞應道:“哦,好。”

長荷拽他一把,道:“好什麼好?我沒說完呢。”

六一愣愣道:“說什麼?”

“哎喲,這傻子。”長荷不禁犯愁。道:“你幫我交給景凝。”

“好。”六一乖巧點頭,沒走出幾步就返回,認真問道:“她在哪裡?”

長荷的眉心忍不住抽了抽,指著門口,道:“她很快就進來了,你等會。千萬別弄丟啊!絕對不能弄丟!一定要完完整整地交給她!知道嗎?”千叮嚀萬囑咐,說完腳下生風,頭也不回飛也似的跑了,帶起一片灰塵,嗆得六一咳嗽不止。

景凝進門的時候便看到這樣一幅畫面。六一蹲在樹下,一手抱著雙膝,另一手拿著樹枝伸進溪裡沾點水,在地上寫寫畫畫。這背影像足了被人遺棄的小狗,自個兒自娛自樂,有點心酸可憐又有點好笑。

景凝不出聲,悄悄挪到他背後。忽然一片陰影罩在頭頂上,六一緩緩回頭,登時嚇得跳起來,手上的盒子甩了出去,咕咚一聲掉進溪裡。

六一急起直追,整個人摔進了溪裡,幸好水足夠淺,清澈見底,很快就找到了盒子。

忙不迭地往自己衣服上擦拭,可越擦水越多,大抵是害怕,加上手忙腳亂,不能完成長荷託付給他的事,那一刻他忽然淚眼朦朧,蹲下來悶聲大哭。

自從上島後,他不知道哭多少次了,六一知道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別人嫌他丟臉,他也嫌棄自己,實在忍不住他能怎麼辦?

未過多久,他忽然抬起頭,景凝正在岸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神色不明。六一莫名打了個冷顫,止住了哭聲。

“對不起。”

景凝接過他遞來的盒子,開啟一看,裡面是一雙鏡片,她似乎猜到了來龍去脈,淡淡道:“盒子裡面沒溼,你哭什麼?”

片刻的靜默,六一突然感到非常丟臉,抹了一把鼻涕眼淚,默默轉身背對景凝,悶聲道:“別管我。”

景凝道:“你這樣哭法,你幾個哥哥受得了嗎?”

六一反駁:“胡說!我才不會在他們面前哭。”

景凝樂了,道:“那你在我面前哭什麼?”

六一道:“那是因為你專挑我欺負。”

景凝道:“那是因為你倒黴,而且,你真的很像小姑娘,再說了,小姑娘絕對不會哭成你這樣,又醜又髒。”

六一想還嘴,卻見她拿出盒子裡的東西,覆上眼睛,不多時,等她的手放下來後,現出一雙漆黑透亮的瞳仁。

六一立時一愣,下意識接住景凝丟過來的空盒,聽她道:“我看你跟長荷玩得不錯。拿著盒子大喊一聲,你沒有完成他交付的任務,他馬上就會出現了。”

六一道:“你不管了我嗎?”

景凝沒有回答,微微仰頭看向上空。囑咐六一跟緊長荷,不要亂跑,之後便行色匆匆離開了。

一陣嗚咽的低泣聲不絕於耳。脫離幻境之後,他尋回自己的思想,卻不受控制地順著聲音往長廊而去,越近聽到越清楚,似乎是有人在求救,元幼安來到一座水牢前。

“救救我,救救我吧。”

只聞水聲,不見人影。

他想起景凝的叮囑,絕對不能到處亂跑。想了想,決定原路返回。可那聲音卻愈加悲慼,“我被人關在此處近百年了,能不能幫我?”

他像是被這話觸動心絃,足下一頓,道:“你是誰?”

不遠處,長廊之外立著一高一矮的身影,一直觀望著水牢的方向。

“這樣無慾無求,乾乾淨淨的人,對你來說應該是毫無用處的,為什麼會想留他下來?”

“錯了,他有欲求。一個沒有執念的人怎麼可能遊蕩幾百年?不會煙消雲散?甚至不會成為厲鬼怨靈?”

翩竹不禁好奇:“他能有什麼執念?”

景凝淡淡一笑:“簡單啊。有一種人的內心其實很叛逆,如果沒有人批他帝王之相,他應該會活得很好。可惜了,當時的皇帝顧忌他的命相,所以囚禁他,而命相就是他的執念,害他失去自由,有所抱負不能施展。”

翩竹瞭然:“所以他有一顆帝王之心。”

景凝意味深長道:“離得越遠,就會越渴望。”

翩竹則是不以為然:“我以為他對你沒什麼用處。一個惡瘟神,一個遵規循矩的世家公子,後者有勝算嗎?”

景凝攤手:“跟我有什麼關係?老瞎子自己親手把人送到我面前,答應他的肉身弄回來我已經大發善心了,如果他禁不住惡瘟神的誘惑,那就是他的命。”

長廊之內,那聲音繼續蠱惑人心,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的身體被人搶走了。沒有名字,沒有家人,無處可去。”

元幼安道:“我很同情你。但是我不能幫你,抱歉。”

“同情?”那聲音低低地笑,逐漸尖銳,“我要的就是同情。”說著,一縷黑煙從裡頭竄出來,倏地貼到元幼安的腦門上,他驚惶地張大雙眼,滿目恐懼。一下子安靜下來,雙目失神,猶如行屍走肉。

遠處傳來歡聲笑語,一群年輕的女子提著衣服成群結伴經過此地,按這個方向,應該是通往上游處洗衣服。見著一個陌生,衣著狼狽的少年,姑娘們面面相覷,掩面淺笑,提裙小跑著過去。

六一不明所以,艱難上岸,靠著樹幹坐下,依景凝所言有氣無力地大喊。

果不其然,後面的某棵樹上晃動幾下,伴隨著連連的哎喲。舉目望去,被卡在樹縫中的人正是長荷,身體呈弓狀,腹部卡在分叉的樹幹中間,本來可以依靠手腳的掙脫的,奈何此樹並非桃樹,而是一棵古樹,樹幹足有兩人粗,迫使他動彈不得,有些許滑稽。

長荷本來躲在暗處偷窺的,地勢起伏跌宕,根本無法看清情況,打算爬到樹上,不料落入夾縫中,寸步難移。

一上一下,此情此景,二人一時相視無言。

六一道:“我該怎麼救你?”

長荷抹去額頭上汗,道:“你給我去附近的島民家裡借把斧頭過來。”

六一照做了。一刻鐘之後他提著一把有些生鏽的斧頭,氣喘吁吁地飛奔回來。

“然後呢?我要怎麼做?”

長荷發出明確命令:“砍樹,不必手軟。用力地砍!”

這把斧頭非比尋常地重,六一艱難地舉過頭頂,使勁往下劈。半晌,他一言難盡地看著地上的坑。心想自己明明瞄準了樹根砍的,怎麼就偏了呢?

長荷罵了一句老不死的。惡狠狠道:“繼續砍!”

第二次還是偏了。六一終於醒悟,道:“這顆樹,是不是會動?”

長荷咬牙切齒:“當然了,它是千年樹妖。”

六一同樣身為妖,自然對有些妖的脾性真知灼見。道:“你是不是哪裡得罪他了?”

長荷可冤了,乾脆一吐為快:“我天天忙得要死,要麼是在砌牆,要麼關在屋子煉藥,被人奴役得慘無人道,哪有時間跟一棵樹過不去?”

“那會是什麼原因?”六一冥思苦想,目光隨意落到自己手上,頓時瞭然,連忙丟了斧頭,誠懇鞠躬道:“樹爺爺,真是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說著,長荷忽然掉了下來,分叉的樹幹順勢合為一體。六一趕緊扶他起來,拂去衣服上的塵土,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後,他撿起斧頭要去還給人家。

長荷跟了上去。這時有兩隻風箏從頭頂落下來,有幾個小孩跑過來,禮貌道謝取回風箏。六一有幾分疑惑:“島上也能放風箏嗎?”

長荷:“當然。”

六一:“風箏可以飛出島外嗎?”

長荷幾乎是一眼就識破了他的心思,恍然大悟:“原來你想逃跑?”

不知道他是太呆還是太遲鈍,居然不慌不忙,沒有被拆穿的驚慌失色,六一老實問:“你會告訴其他人嗎?”

長荷口氣篤定:“我說不說無所謂。倒是你,肯定逃不出去的。”

六一卻不信:“只要我把風箏放出去,我大哥就會有可能看到我發出的訊號,他們會來救我的。”

長荷仍然否決他的話:“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六一當然不輕易認同他的話,道:“你怎麼知道不可能?難道你跟我一樣是抓進來,然後逃跑失敗的嗎?”

“不,我是自願進島。可以說,我是有目的的接近島上的人,特別是這個島的主人。”

六一不可置信。

“你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地上島?”

長荷不答反問:“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六一道:“我當然知道,南虞島。”

長荷故作高深:“錯。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