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湧的海水終於有了退潮的跡象。
渾濁的浪濤卷著城市的殘骸,極不情願地向著大海的方向回縮,留下一片狼藉的廢墟和劫後餘生、面面相覷的人群。
他們停下了逃亡的腳步,茫然地站在原地,沉默是此刻唯一的情緒。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自覺地投向了那片廢墟的中心。
陳宇單膝跪地,【磐石】斜插在身邊的泥濘裡,支撐著他沒有倒下的身體。
他低垂著頭,金色的光芒已經黯淡,只有零星的微光在他破損的作戰服下流轉,勾勒出一個疲憊至極的輪廓。
死寂持續了很久,直到一個尖利的聲音劃破了凝滯的空氣。
“他就這麼跪著?那個怪物……真的死了嗎?”一個瘦高的男人伸長了脖子,他的聲音裡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
他身邊一箇中年婦女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壓低聲音呵斥:“閉嘴!你想把那東西再喊起來嗎?沒看到這位大人正在鎮著它?”
“鎮著?我看他是沒力氣了吧!”另一個粗壯的漢子反駁道,他的臉上混著泥汙和一種複雜的貪婪,“你們想過沒有?這麼大的怪物,它體內的【晶核】……該有多大?”
【晶核】兩個字,像一顆投入死水裡的石子,在人群中激起了一圈圈漣漪。
竊竊私語聲響了起來。
“對啊……三級生命體的【晶核】……”
“如果我們能拿到……”
“拿到?怎麼拿?你敢過去嗎?”
“他為什麼不動手?快把【晶核】取出來啊!我們都需要能量!”
人群開始騷動,恐懼與貪慾在他們心中交戰。
他們害怕那個不知生死的【米修斯】,卻又覬覦它可能擁有的巨大財富。
而那個拯救了他們的英雄,此刻卻成了他們獲取這份財富的最大障礙。
邢科揹著王倩,站在人群外圍,他聽著那些越來越不堪的議論,氣得渾身發抖。“這幫混蛋!宇子拼了命救了他們,他們腦子裡卻只想著【晶核】!”
王倩趴在他的背上,輕聲說:“別衝動,邢科。他們只是怕了。在末日裡,人會變成什麼樣子,誰也說不準。”
陳宇聽到了那些議論,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進他的耳朵。但他沒有動,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他的確在等待,但等的不是體力的恢復,而是【米修斯】的後手。
一個三級生命體,絕不會這麼輕易地死去。
他體內的能量在以一個極其緩慢的速度重新聚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針尖上行走。
他在賭,賭【米修斯】比他更先撐不住。
夜幕降臨,又在漫長的對峙中被黎明驅散。
廢墟上的倖存者們熬了一夜,爭論聲也斷斷續續地持續了一夜。他們從最初的敬畏,慢慢轉變為焦躁和懷疑。
“他不行了,肯定是不行了!裝模作樣!”
那個粗壯的漢子,顯然已經成了激進派的頭領,他鼓動著身邊幾個同樣面帶貪色的男人,“我們自己動手!富貴險中求!再等下去,天曉得會發生什麼!”
“你瘋了!你想害死大家嗎?”有人激烈反對。
“懦夫!機會就在眼前都不敢抓!活該你一輩子當底層!”
就在爭吵即將演變成械鬥的瞬間,異變陡生!
【米修斯】墜落的那片水域,開始劇烈地翻騰起來,渾濁的水面下,一個巨大的陰影在攪動,掀起陣陣惡浪!
“它……它活了!”人群發出一聲絕望的驚叫,剛剛鼓起勇氣的幾個人瞬間腿軟,連滾帶爬地向後退去。
所有人都嚇得魂不附體,準備再次奔逃。
然而,預想中的攻擊並未到來。
水下的陰影在痛苦地掙扎、變形,它在迅速膨脹,龐大的體積撐開了淺灘,將水下的廢墟擠壓得咯咯作響。
那層屬於【米修斯】的人形偽裝,如同融化的蠟像,一片片剝落、消散。
終於,它的原形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那是一頭藍鯨。
一頭超乎想象、體型龐大到如同山巒的藍鯨。
它的身體擱淺在三市基地的廢墟之上,巨大的頭顱無力地側向一邊,一隻眼睛就比一輛汽車還要大。
身上遍佈著深可見骨的傷痕,其中最致命的一處在它的側腹,一個猙獰的創口,金色的能量餘燼還在燒灼著它的血肉。
它已經沒有了再戰之力。
陳宇那一棍,不僅打碎了它的肉體防禦,更擊潰了它維持化形的神效能量本源。
它用盡最後的力氣維持人形,是在與陳宇對峙,賭他已經是強弩之末。
只不過它賭輸了。
嗚——————
一聲低沉、悠長、彷彿來自遠古深淵的悲鳴,從藍鯨的巨口中發出。
這聲音裡沒有了暴虐與瘋狂,只剩下無盡的痛苦與悲涼。
哀歌穿透空氣,如同實質的波浪,一圈圈擴散。爭吵的人群安靜了,恐懼的人群停下了腳步,所有人都被這股來自生命本源的哀鳴所震懾。
這不是怪物的嘶吼,而是一個偉大生命臨終的嘆息。
這就是鯨落。
在所有人震撼的注視下,陳宇動了。
他緩緩站起身,動作牽動了全身的傷口,讓他控制不住地悶哼了一聲。但他站直了,拾起了地上的【磐石】。
“他……他要做什麼?”
“他要去補刀了!”
“太好了!快殺了它!”
人群再次爆發出複雜的議論聲,但這次,聲音小了很多。那聲悲鳴,喚醒了他們心中某些早已麻木的東西。
陳宇沒有理會任何人。他拖著【磐石】,一步一步,走向那座由血肉構成的巨大山巒。
他的腳步很慢,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他走到藍鯨的頭顱前,停下。
巨大的眼睛費力地轉動,看向這個渺小的人類。那眼瞳中,沒有了仇恨,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陳宇也看著它。
短暫的對視後,陳宇金光縱起,身體化作一道流光,幾個起落,穩穩地落在了藍鯨巨大的頭顱之上。
他站在最高點,俯瞰著下方廢墟中那一張張仰望他的、表情各異的臉。
“看到了嗎?還有人要這枚晶核嗎?”
他的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地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人群一片死寂,連呼吸都停滯了。那個最先叫囂的粗壯漢子,此刻更是臉色煞白,雙腿抖得如同篩糠。
陳宇的身體依舊疲憊,但他站在這裡,就代表著一種絕對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