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有再多看一眼三市基地的任何角落。

原本計劃中要購置的物資,要改善的生活,都在那個女孩被拖走時,化為了泡影。

邢科給李明遞了個眼色,李明便什麼都懂了。

五個人,沉默地走向越野車,把那座燈火通明的基地,連同裡面的哭喊與麻木,一起拋在身後。

在他們身後,基地門口哨塔的陰影裡,幾道人影顯現出來。

為首的男人穿著一身考究的皮衣,與周圍士兵的破舊制服格格不入。他嘴裡叼著一根未點燃的雪茄,看著越野車消失在夜色中,緩緩吐出一口不存在的煙。

“虎哥,就這麼讓他們走了?那兩個小子看著不像善茬,尤其是那個高的,剛才那股勁兒……”旁邊一個親信湊上來,有些不甘。

被稱為“虎哥”的男人嗤笑一聲,把雪茄在手裡轉了轉:“走了才好。我還當那愣小子會仗著自己有幾分本事,跟老子碰一碰呢。”

他眯起眼睛,瞳孔裡閃爍著算計的光。“今天這事,他要是鬧起來,殺了麻煩,不殺也麻煩。現在自己滾蛋,省了我們的手腳。派人盯遠點,別讓他們繞回來就行。”

“是,虎哥英明!”

王彪章搖了搖頭,沒有理會這些人的奉承,準備回去給他頭上的明公子彙報了,今天這事就算過去了。

越野車在國道上顛簸,車內死一般的寂靜。

邢母壓抑的抽泣聲,邢瑞不安的呼吸聲,還有邢建國沉重的嘆息,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吱——!】

刺耳的剎車聲劃破了夜空。車子猛地停在路中間,巨大的慣性讓所有人都向前衝了一下。

“小科!你幹什麼!”邢母驚魂未定地叫道。

邢科沒有回答。他雙手死死抓著方向盤,骨節發白,胸膛劇烈地起伏。他透過後視鏡,看著家人們蒼白恐懼的臉。

如果是以前,他會繼續開下去,把這裡的一切都忘掉。

可是現在,他不是以前的那個邢科了,這些人幹出這些勾當,他實在是看不過眼。

身懷利器,殺意自起。他不止有【鋼骨】,他還有可以砸碎一切的決心。

“我得回去。”他開口,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你小子瘋了!”邢瑞第一個出聲反對,“回去幹什麼?送死嗎?你一個人能打幾個?他們有一整個基地的兵!”

“小科,聽媽的話,我們走,我們快走!”邢母哭著去拉他的胳膊,“你不能有事,你千萬不能有事啊!”

“是啊弟,”哥哥邢瑞也急了,“你沒聽我說嗎?那個王老虎心狠手辣,誰跟他作對誰就得死!我們好不容易才一家團圓……”

邢科沒有說話,他只是看著窗外無邊的黑暗。那黑暗裡,彷彿有那個女孩倔強的臉,有她被抓著頭髮時眼裡的不屈。

“爸……”他最後看向自己的父親。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邢建國沒有勸他。老人沉默了許久,然後伸出粗糙的手,輕輕拍了拍老伴抖個不停的手背。

“讓他去。”

邢母和邢瑞都愣住了。

邢建國看著自己兒子的後腦勺,聲音沙啞,卻帶著一股沉寂已久的重量:“我這輩子,對你管得太多,教得太嚴,總怕你走歪路,怕你惹事。現在看來,是我想錯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這世道,把我的膽子都磨沒了,把你哥的膽子也磨沒了。我們學會了低頭,學會了忍,可那不叫活著,那叫熬著。”

他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敲在車裡每個人的心上。

“你還敢生氣,還敢惦記著回去,說明你這顆心,還沒死透。不愧是我邢建國的種。”

“你想做什麼,就去做。”

“讓你哥帶著我們回x縣吧,我們等你。”

車裡的哭聲停了。邢科轉過頭,看著父親溝壑縱橫的臉,和他眼睛裡那團重新燃起的、名為希望的火苗。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開啟後座的揹包,把裡面的壓縮餅乾、肉乾和水分給家人。“爸,媽,哥,你們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車裡響起食物包裝被撕開的聲音。

沒有人再說話,但氣氛已經完全不同。邢科看著家人狼吞虎嚥的樣子,心裡那股尖銳的刺痛再次浮現,但很快就被更堅決的東西所取代。

他必須做點什麼,他見不得這些勾當。

“明子,”他看向副駕駛的李明,“你開車,帶我爸媽他們先走,去找宇子。回去的路你應該會開。”

李明正撕開一包餅乾,聞言動作一頓。“你什麼意思?”

“我一個人回去。”邢科說得斬釘截鐵,“我把她救出來,就去跟你們會合。”

“不行!”李明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你一個人去就是找死!我跟你一起去。”

“你走了,我爸媽怎麼辦?”邢科反問,“讓我哥一個人帶著他們?這一路什麼情況你不知道嗎?”

“那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李明也來了火氣,“邢科,你能不能理智一點?這不是你逞英雄的時候!我們是一個團隊!”

“現在,我說了算!”邢科的吼聲在狹小的空間裡炸開。他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李明說話。

他看到李明錯愕的表情,語氣緩和了一些,但內容卻不容商量:“算我求你了明子,可以嗎?”

李明死死地盯著他,大腦在飛速計算著成功率、風險和各種可能性。

所有的結果都指向一個結論:邢科此行,九死一生。

畢竟他們完全不清楚對方的任何資訊,後面還有這些人的狗腿吊著,他實在想不到邢科此行成功的辦法。

“我拒絕。”李明冷冷地吐出三個字,“我不能看著你去送死。並且,讓你哥一個人帶二老回x縣,這不現實。”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車內氣氛凝固到冰點的時候。

異變,發生了。

毫無徵兆地,整個世界彷彿被按下了靜音鍵。車輪的顛簸聲、風聲、甚至他們自己的呼吸聲,都在一瞬間消失了。

緊接著,一股無法形容的、來自靈魂深處的戰慄感,攫住了每一個人。

他們下意識地扭頭,望向南方。

那是海的方向。

漆黑如墨的夜空中,毫無徵兆地亮起了兩點星光。

不,那不是星星,那是兩顆巨大到超乎想象的眼睛!金色的豎瞳,冷漠地俯瞰著大地,彷彿神明在審視自己的沙盤。

下一秒,他們腳下的地面開始輕微震動。

遠方的海岸線上,原本平靜的南海,海水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按住,突兀地靜止了。

然後,那靜止的海水,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後退去,露出了漆黑泥濘的海床。

寂靜只持續了三秒。

【轟——!!!】

滔天的巨響從地平線下傳來,整個大地都在咆哮!

那退去的海水,以百倍、千倍的勢頭倒卷而回,形成了一堵連線天地的白色水牆!

海嘯!

一堵高達數百米的,前所未有的恐怖海嘯,正朝著三市基地的方向,呼嘯而來!

邢科和李明呆呆地看著那末日般的景象,大腦一片空白。

“那……那是什麼……”邢瑞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沒人能回答他。

在絕對的天災面前,人類的進化、基地的壁壘、個人的恩怨情仇,都顯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那堵白色的水牆,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