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雙花感受著懷裡揣著的三十塊錢,唇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果然是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她不過是當著爸媽和眾人的面,看似隨意地開啟行李,輕輕嘟囔了一句:“怎麼都是舊的呀,媽,你之前不是說要給我置辦些新的帶去嗎?”

她爸聽聞此言,狠狠瞪了她媽一眼,那眼神裡的意味再明顯不過,大概是覺得她媽的做法讓他面上無光。

“哎呀,昨晚就想著跟你商量這事呢,媽上班忙,沒來得及準備,你到那邊自己看著買吧。”說著,她媽把她拉到一旁,往她手裡塞了厚厚的一沓錢,小聲叮囑道:“省著點花。”

“知道了,媽。”宋雙花趕忙將錢貼身收好,這人多眼雜的,她還要和大家一起坐車下鄉呢,要是錢丟了可就糟了。

聽到宋雙花如此乖巧的回應,宋媽心裡一陣欣慰,四個孩子裡,就屬她最孝順、最體貼人,其他幾個簡直就是討債鬼。

宋雙花揹著被子,兩手也沒閒著,一手拎著一個包,登上了汽車。

車裡早已坐滿了人,跟上輩子的情景如出一轍。全都是來自安市各個區的下鄉知青,上輩子也是乘坐這輛車,只是那時的她,滿心都是離家的惶恐,根本無暇顧及其他。以至於根本記不清哪些人是和自己一同下鄉的,所以後來一些人回城,分散在各個工作崗位,有的人還保持著下鄉時的情誼,偶爾聚在一起懷念往昔,她卻毫無印象,就像個小透明,默默無言。

大家都是同齡人,很快就忘卻了離開家鄉的愁緒,紛紛與身邊的人攀談起來,宋雙花也不例外。既然決定做出改變,那就從小事做起,先從社交開始。她主動詢問坐在身旁的姑娘,得知對方叫姜曉霞,兩人便交換了姓名。宋雙花對她毫無印象,想來是沒被分到同一個地方下鄉,畢竟當時他們這批人被分散到各個大隊的知青點。這車上的人並非第一批下鄉的,所以分佈得比較散,但彼此距離倒也不算遠。

上輩子的宋雙花為人實在,沒什麼心眼,整天只顧埋頭苦幹,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自然錯過了很多事。就像同車廂裡日後最有出息的兩個人——肖然和汪春林,一個開了大公司,一個進了最高學府,不過這些都不是她此刻該關注的。她眼下最要緊的,是琢磨如何在鄉下把日子過好。

“雙花,要是咱倆能分到一個隊上就好了。”姜曉霞說道。

“誰說不是呢。”宋雙花望向窗外的風景,發現越往前走越荒涼。上輩子她肯定也路過這裡,只是時間太過久遠,實在記不清了。

“雙花,你多大啦?我十九歲。”

“我也是,你幾月份的?我七月。”

“四月。”姜曉霞一臉興奮,“雙花,以後你得叫我小霞姐嘍。”

“好啊,小霞姐。”宋雙花順從地應道。

車輛晃晃悠悠地行駛了一整天,接著他們便被要求下車。說是剩下的路得靠他們自己走,隨後車就開走了。

二十幾個年輕男女就這麼被扔在半道上,頓時抱怨聲四起。宋雙花和姜曉霞倒覺得坐了一天車,下來活動活動也不錯,只是四周黑黢黢的,辨不清方向。

“肖然,不愧是你,還帶了手電筒。”有人驚喜地叫道。

一束光瞬間劃破黑暗,眾人頓時興奮起來。

“這東西可不便宜。”

“是不便宜,我姐送我的生日禮物。”黑暗中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

“唉,聽說你姐嫁給一個軍官,是真的嗎?”

“你覺得呢。”肖然反問道,並未直接回應這個問題。

“不是不知道才問你嘛?”

“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肖然!”一聲呼喊後,幾個人便打鬧起來。

忽然,遠處傳來拖拉機的聲響,眾人停止打鬧,望向黑暗中朝他們駛來的拖拉機,激動不已。

“看來是來接我們的,不過就一輛車,也坐不下呀。”有人說道。

其他人一聽,還真是這麼回事。

“你們是不是要去清泉鎮的知青?”開拖拉機的中年男人問道。

“我們是。”眾人齊聲回答。

“我是來接你們的,不過你們也看到了,就我這一輛車,坐不了幾個人,要不你們把行李放上面,我幫你們拉過去。”中年男人接著說道。

“剩下還有多遠能到啊?”有人打聽道。

“十里地,不遠。”中年男人回答。

接下來這段路得靠腳走,大家便都把行李放在拖拉機後面,好減輕些負擔。

“要不還是讓幾個女同志上車吧!正好幫忙看著行李。”肖然提議道。

“好啊,好啊。但誰上去呢,這倒是個問題。”

“我上去。”旁邊響起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朦朧夜色中,只見女孩身材高挑,容貌出眾,尤其是腳上穿著一雙小羊皮皮鞋,格外引人注目。

“行,那你上去,你叫什麼?”

“我叫譚琳琳。”

“還有誰想上去的?”肖然繼續詢問大家。

宋雙花心裡想上去,但她沒有直接開口,而是小聲對姜曉霞說:“曉霞,你也去坐拖拉機吧,你看譚琳琳腳上的皮鞋和你的差不多,要走那麼遠的路,你的腳肯定吃不消。”

姜曉霞低頭看了看自己剛買的鞋,這鞋可花了三十五塊呢。

“我,還有她。”姜曉霞大聲說道,順便拉上了宋雙花。

肖然隨意瞥了她們倆一眼,“就你們倆吧。”

“剩下的其他人都跟著走。”

姜曉霞拉著宋雙花從人群中穿過。

“肖然,我也想坐。”肖然旁邊的女孩說道。

“想坐,你怎麼不早點說,位置都滿了。”

“可是我剛才沒反應過來嘛。”

“那我也沒辦法了。”說著,肖然直接帶頭走了。

女孩氣得直跺腳,見沒人理會她,轉頭就看到正要上車的三人。她倒也有點眼力見,三個女孩中,另外兩個穿著講究,腳蹬小羊皮靴,只有宋雙花,身上衣服只能用乾淨整潔來形容,一看就是經常清洗。

“你,下來,讓我上去。”她手指著宋雙花,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那架勢,簡直要把宋雙花氣笑了。

宋雙花就當沒聽見,徑直上車,一屁股坐在那僅有的空位上。

“我說話你聽到沒有,你聾了啊?”女孩急得跳腳,模樣十分滑稽。

她以為她是誰呀!宋雙花心想,現在就算天王老子來了,她也不下車,除非能給她一百塊錢。

“你說我啊。”宋雙花故意點了點自己,拖長了聲音。

“對,就是你。”

“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