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沒有刺耳的警報音。

只有一道從航空母艦甲板上瞬間亮起、超越視覺捕捉極限的熾白,如同神靈擲下的長矛,精準無比地貫穿了那道疾飛的身影。

萬分之一秒內,那道身影在純粹的能量下徹底湮滅,連一絲塵埃都未曾留下。

高地上,死一般的寂靜降臨,只有海風依舊嗚咽。所有人看著光束消失後空蕩蕩的海天之間,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血液。他們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代表著人類頂尖戰力的奈米武裝,竟被來自“友軍”的火力如此輕易地抹除……

“發生什麼了?為什麼他們開火了!”

“他們殺了‘哨兵一號’,為什麼要這麼做?”

“停火!這裡是聯合尖兵部隊!我們是友軍!”

眾人仍處在混亂之中,甚至有人在這再明顯不過的攻擊行為中還帶有僥倖,竟天真的認為這不過是一起烏龍。

即便代價是一位尖兵上尉的性命……

米哈伊爾絕不接受這樣的說法,哪怕真是烏龍,他也要宰了那個發射光束的雜種!

他掏出高週波戰斧,背後黃蜂揹包快速成形,正欲飛身上前,可是一隻手抓住了他裝甲背後的把手。

“鬆餅女士”的臉龐褪去了所有血色,她不知道這一刻該以怎樣的情緒面對這突發情況,但指揮官的本能告訴她——如果不立刻喚醒搞不清狀況的尖兵,傷亡只會更大!

“停止接觸!保持武裝!那不是友軍!” 她嘶啞著發力,強大的力道竟是把高她幾個頭的米哈伊爾拽到一處土丘後,帶著鐵鏽味的怒吼撕裂了死寂。

話音未落,尖銳的雷達告警聲便淹沒了她的聲音——擁有極優隱身效能的堂堂奈米武裝,竟然被雷達制導武器鎖定了!

無數猙獰的炮口和發射架冷冷地指向懸崖,下一秒,艦隊周身驟然亮起密集如繁星的火焰光點——導彈齊射!

柯樂腦中的警報瘋狂作響,那作為一切開端、一直銘記於心的陰謀被重新提起。她臉色鉅變,失聲大喊:“是ah武器!不要防禦!!!”

然而,尚未恢復的團隊通訊讓她的警告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只傳到了周圍寥寥數人。而導彈的速度……可比聲音快太多!

緊貼海面襲來的導彈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群,迅捷而致命,盤中的大餐正是懸崖上不知所措的尖兵們。留給他們的反應時間轉瞬即逝,導彈以駭人的速度掠過海面,攀上懸崖,隨即在尖兵群中冷酷地綻放!

沉悶的爆炸聲中一朵朵摻雜著金屬碎屑、奈米機器人物質和人體組織的、詭異而慘烈的火花在人群中炸開。

緊隨其後的密集炮擊又如潮汐般無縫覆蓋而來,沒打算給倖存者任何喘息之機。空氣在尖嘯,不可一世的尖兵們在超越想象的毀滅性火力下像垃圾一樣支離破碎。

被狂暴氣浪狠狠掀飛的柯樂掙扎著從土堆碎石中爬起,眼前的景象讓她目眥欲裂!

即便是俄羅斯尖兵引以為傲的重型奈米武裝——那些宛如移動堡壘的存在——在打擊下也如同脆弱的琉璃。

堅固的裝甲表面沒有出現巨大的彈坑或撕裂,而是在被命中的瞬間呈現出一種短暫的融化狀態,隨即導彈後續的戰鬥部連同裝甲板和尖兵一切侵徹,化為一灘冒著青煙、混合著金屬與血肉的沸騰殘骸。

普通的槍炮絕無可能對奈米武裝造成如此徹底的毀滅,海面上的“敵人”,作弊了!

和化學中的同種物質相互溶解類似——兩撥奈米機器人構成物在高溫高壓下接觸時,都會在分子層面上試圖拆下對方的部分補足自己。即由奈米機器人構成的“盾”,遭遇同樣由奈米機器人構成的“矛”時,包括強度在內兩者間那誇張的物理性質將在這個過程中被相互忽略。

本質上,這是一個相互摧毀的過程,可是本就以防禦為目的的“盾”若是失去了這些效能又該如何提供合格的保護呢?

況且,若這“矛”被精心設計,進行了針對性的結構最佳化,哪怕這種最佳化會削弱其對海鬼的殺傷力,當它刺向“盾”時,這份摧毀就變成了徹底的單方面碾壓。

由此誕生的武器——即反人類奈米武器(anti-human nanoweapons)。

裝備這樣的武器,無異於將“我要對尖兵下死手”的宣言刻在腦門上。因此,即便相關技術早已存在,無論是edc還是各國軍事力量,都心照不宣地將其束之高閣,絕不列裝。

他們終於出現了,在最糟糕的時候。

那些在“未來”襲擊了何佳佳的兇手,他們沒有藏在聯合尖兵部隊中,反而是以撤離艦隊的姿態發動了襲擊。

柯樂咬牙抽出高週波長刀,攙扶起十幾米外同樣被掀飛的“鬆餅女士”和米哈伊爾。回頭望去,“押解”著人形海鬼——何佳佳——的皮卡車只剩下了燃燒的車架,幸好緊急修補的皮卡車沒有完全固定住的人形海鬼,她被吹到了遠處看起來並無大礙。

或許特化了對尖兵殺傷力的ah武器就是無法傷害到此刻身為海鬼的何佳佳,但柯樂又如果能它對海鬼的殺傷力弱到什麼程度呢?

說到底在場的尖兵裡所有人都僅在理論上知道ah武器的特性,但從未真正上手試過。

不僅在時機上,武器裝備方面,聯合尖兵部隊也被將了一軍。

果然,人類才是對付人類的行家。

“鬆餅女士”的命令在爆炸間隙響起:“遠離懸崖!找掩體!散開!”

倖存者們連滾帶爬地向後方撤退,利用岩石和彈坑尋求遮蔽。

米哈伊爾掙扎著爬起,他的目光越過燃燒的殘骸,鎖定在不遠處被衝擊波掀飛、靜靜躺在碎石堆裡的黑色人形輪廓。

他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低吼著戴回面甲:“不能把那鬼東西留給這幫雜碎!” 說著就要衝過去拽起人形海鬼。

“笨蛋!趴下!” 柯樂的怒吼幾乎破音!她來不及解釋,本能地飛起一腳,狠狠踹在米哈伊爾裝甲厚重的側腰上!

巨大的力道讓米哈伊爾一個趔趄,就在他身體歪斜的瞬間——

“嗡——”

那道熟悉的、湮滅一切的熾白光束,如同毒蛇的信子,精準地擦著他剛剛站立的位置、擦著他左肩裝甲最厚重的部分掠過!

消失了,只有消失。

米哈伊爾左肩厚重的裝甲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瞬間氣化!巨大的失衡讓他重重摔倒在地,斷口處閃爍著高溫熔融的紅光,若非柯樂那一腳,此刻他已然步了“哨兵一號”的後塵,徹底蒸發。

“他們目標明確!別靠近人形海鬼!” 柯樂趴在掩體後,心臟狂跳,對著身旁大喊。

如果敵對艦隊的首要目標是人形海鬼,那麼暫時遠離她反而可能才是安全的。但他們擺明了要殺光所有人滅口,自己這些無關緊要的倖存者必定是光束優先清除的物件。

頭頂,致命的白色光束如同探照燈般不斷掃過他們藏身的區域,每一次亮起都將掩體抹去幾十公分。所有人緊貼地面,他們不敢抬頭,在碎石和塵土中狼狽不堪。

“就這麼幹看著嗎?做點什麼!反擊啊!” 米哈伊爾頭盔下的臉因痛苦和憤怒扭曲,對著“鬆餅女士”咆哮。戰友的慘死和自身的重創徹底點燃了他的情緒火藥桶。

可柯樂沒有理會他,此刻她必須把所有注意力放到這道未曾見識過的光束武器上。缺失的情報只能不放過每一個機會找補回來。

“鬆餅女士”臉色鐵青,強行壓下翻騰的殺意,聲音因竭力保持理智而顫抖:“反擊?拿什麼反擊?‘米什卡’,用你的腦子想想,奈米武裝是搭載的火箭彈和導彈不可能突破一支航母戰鬥群的末端防禦系統,這就是一個笑話。”

奈米武裝所使用的火炮、火箭彈和導彈是以海鬼為既定目標的小型化武器,其射程和突防能力無法與專門的反艦武器相提並論。

“笑話?那‘哨兵一號’呢?艾登他連塊渣都沒剩下,他也是笑話嗎?我們就眼睜睜看著這幫雜碎騎在我們頭上拉屎嗎?” 女士的話像是觸動了米哈伊爾的某根敏感神經,他雙目赤紅,陡然提高音量,完全聽不進解釋,“你他媽還是不是指揮官?你就這麼讓我們等死呢?”

“你怎麼敢!”女士也被徹底激怒,壓抑的恐懼和指揮壓力瞬間爆發,不顧英式淑女的形象吼了回去,“我的命令不是讓你帶著所有人去自殺,你這頭沒腦子的蠢熊,給我保持冷靜,你要是真想死我不攔著!但別拖著剩下的人給你陪葬!”

“冷靜?你讓我怎麼冷靜?戰友死了,是被被‘友軍’殺死的!我們像老鼠一樣趴在這裡……”

……

眼看著兩位核心人物在絕境中情緒失控,互相指責的對罵傳入每個倖存者耳中,絕望和混亂如同瘟疫般在殘存的小隊中蔓延。

士氣正在崩潰的邊緣。

柯樂深吸一口氣,手指深深掐進泥地裡。她知道,必須阻止這無意義的爭吵,否則不用艦隊動手,他們自己就先完了。

她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穿透混亂的冰冷力量,直接切入了兩人的對罵:

“指揮官,米哈伊爾隊長,夠了。”

一左一右的兩人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柯樂的聲音繼續傳來,雖異常平靜卻抑著千鈞重擔:“宣洩情緒改變不了現狀,只會讓剩下的人更快崩潰。你們是指揮官、是隊長,你們的職責是帶他們活下去,或者……至少死得有價值,而不是在這裡互相指責。”

她停頓了一下,彷彿在積蓄說出下一個字的勇氣。

空氣凝固了,連頭頂光束掃過的聲音都似乎遠去。過了幾秒,柯樂緩慢、帶著歉意說道:

“……我有一個計劃。”

這句話說出的瞬間,柯樂的心臟彷彿被眾人的目光緊緊攥住。她知道,這個計劃的代價將會無比沉重,以至於她不敢去看身邊其他倖存者的臉。

如果要充當指揮者試圖改變局面,那就應該習慣和見證犧牲。

同時,也要學會創造犧牲來達成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