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報告室門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也暫時遮蔽了柯樂心中那份為剛才衝突而起的擔憂。
會議室內氣氛凝重,陸航同志們佈置的全息沙盤佔據了大半的空間,何澤站在沙盤前,身姿挺拔如松,掃過在場的陸航軍官和海軍通訊官,以及鳥山代表的陸上自衛隊。
柯樂在房間的角落有一處自己的“旁聽席”——按規矩來說她只是列席人員。
“鳥山二佐。”何澤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寂靜,“多謝貴方在基地協調上提供的便利。現在,我將闡述此次行動的核心環節——貴方職權範圍內的核心,請務必注意保密。”
他刻意強調了“保密”二字,目光在柯樂身上停留了一瞬,順帶提醒了她。
柯樂立刻會意。雖然鳥山所代表的陸上自衛隊勢力是此次行動中不可或缺的協力方,但卻遠未觸及核心,他們並不清楚此次行動的目標是危險神秘的人形海鬼。
制止一個超脫常理、可能引發全球性災難的生物是貫徹計劃的主目標,至於使柯樂擺脫時間迴圈不過是附帶的成果,僅有極少數的知情者。
這個時間線的申啟航有同樣的擔憂,不希望時間迴圈被武器化,而何澤與申啟航達成一致的原因則是期望讓柯樂從這份責任中解脫。
何澤的手指在沙盤控制檯上輕點,調出了一系列複雜的海洋氣象資料和海底地形資料,以及水文特徵情報。
鳥山心中一怔,她沒想到中方掌握的日本列島東側太平洋資料,其詳盡程度竟然遠勝過自衛隊。
伴隨著這些資料一起投放在一旁螢幕上的還有一部體積巨大的精密裝置。它看起來是由一部潛航器改裝而來,外殼覆蓋著特殊材料,線條冷峻如同一條寂靜的金屬蝠鱝。
“得益於我們在超大型海鬼事件中建立的人脈,在利用技術手段追蹤海洋生物領域,拉克倫·古德爾教授是這世上當之無愧的權威。”何澤繼續說道,“在我方提供完整的紅球海鬼波形資料以及資金支援下,拉克倫教授的團隊展現了驚人的效率,在不到一週的時間內就完成了這套追蹤裝置的原型開發、測試和組裝。”
鳥山直言不諱道:“雖然這麼說對古德爾教授和他的團隊可能不太禮貌,但這速度快得……很難不不讓人懷疑它的可靠性。”
在場的其他幾位技術軍官也微微點頭,顯然這並非鳥山一人的想法。越是精密的裝置越需要經過漫長的週期來測試,這通常是以月甚至是年為跨度的。
“確實,客觀來看拉克倫教授在測試上所花費的時間似乎難以讓人信服,但我們也要考慮到事發突然,本身給拉克倫教授的時間就不算充裕。”何澤看向技術軍官們,慢慢解釋道,“而且這套裝置也並非完全是對新技術的開發,而是對已有成熟技術的組合,我認為應該對拉克倫教授——這位提供了edc現役探測聲吶主要技術的學者——長久以來的積累給予信任。”
何澤終止了這個話題,其中還有一點他並未明說,那就是即便這套裝置無法發揮作用,也不可能放過這個視窗期放任人形海鬼完全進入太平洋。
攔截人形海鬼,勢在必行!
“目前這套追蹤裝置就秘密存放在小牧基地的高安保倉庫內。”何澤的目光轉向鳥山咲,變得異常嚴肅,“鳥山二佐,這就是需要你方執行的環節,裝置的存在和運輸路線必須絕對保密,任何資訊的洩露都可能導致目標警覺、計劃失敗,甚至引來不必要的國際爭端。”
他將地圖聚焦在日本週邊海域,一點點放大。
“秘密地、不引人注意地將裝置投送到預定海域、完成部署,屆時它將為我們揭示目標在海域內的實時動態,為主力部隊提供打擊座標。”
擔任主攻的正是海南艦,這也是在場存在海軍通訊官的原因,他們要負責聯絡雙方、傳遞情報。
同時何澤的話還有一層言外之意:在這些步驟完成之前,擔任主攻的海南艦不會現身,也不會提供協助,一切的突發情況只能由鳥山自行處理。
海上自衛隊目前是edc接管的重點物件,而他們又正巧承擔著日本大部分圍牆的防衛重任。
可是,因為“世界心”行動中的慘重損失——尖兵部隊近乎全滅——導致其連駐守圍牆這一最基本的職能都已難以有效履行。雪上加霜的是,edc自身也因全球防線的壓力根本抽調不出多餘的維和尖兵部隊填補日本海自的缺口。
於是,目前海自的許多關鍵職能,包括對圍牆附近海域的防衛,實際上是由陸上自衛隊的人員在代為執行。
正是這種權力結構的臨時調整讓鳥山具備了施行“職務之便”的機會。
會議繼續進行,討論著部署細節和應急預案。但角落的柯樂手指無意識地絞在一起,目光有些失焦,思緒難以集中在全息沙盤和計劃上。
人形海鬼……
這個稱呼像冰冷的針,雖然在會議中從未提及,但卻一次次地扎透柯樂的心臟。
最初的迴圈中,她曾與人形海鬼短兵相接。在那場短暫卻刻骨銘心的遭遇戰中,她只覺得對方的身手快得詭異,凌厲得超乎尋常,每一擊都帶著致命的精準和難以理解的預判。
她拼盡全力,也不過是勉強支撐,雖然憑藉對方的疏忽——這一點倒是讓柯樂感覺到了人類的影子——將其殺死,但最終的結局卻還是同歸於盡,並未終結迴圈。
現在,知道了人形海鬼的真相,那段被深埋的記憶猛地翻湧上來。每一次漫不經心的閃避軌跡、每一次爆發速度的優雅姿態、甚至是在激烈不可預測近乎本能的戰鬥節奏……
這些細節,此刻在柯樂的腦海中清晰地放大、重組,竟與記憶中何佳佳操縱奈米武裝時的身姿一點點地重合起來!
寒意順著脊椎爬升,凍結了血液。
“為什麼?為什麼我沒有早點發現?”
自責如毒蛇噬咬內心,可沒等悲傷蔓延,更深的恐懼又緊接著攫住了她。
如果當時真的認出來了,我又該怎麼做?我又能怎麼做?對著那張被模糊了五官的佳佳的臉揮下武器嗎?還是一動不動,任由對方將自己撕碎?
無論是哪一種,都只讓柯樂感到滅頂般的茫然和無力。
柯樂清楚自己的天賦,沒有經過嚴苛漫長訓練的尖兵是絕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熟練掌握奈米武裝並取得她那樣的戰績。
這份天賦曾是她自信的基石。
然而,人形海鬼……還有“世界心”行動中那輕易就將她碾壓的黑色奈米武裝……這兩者的存在像兩柄重錘,將她賴以支撐的自信徹底擊得粉碎,兩方的力量和技巧,都讓她感到窒息……
而這次,如果計劃一切順利,最終與人形海鬼的正面交鋒將不可避免。即使沒有海鬼叢集的干擾,那個存在本身……真的有尖兵能夠對付嗎?
揹負希望的“一號”已不復存在,那麼所有參與主攻的尖兵,難不成即將面臨的是一場……屠殺?
心中的不安如同墨水滴入清水,迅速擴散瀰漫。
會議終於結束,軍官們開始收拾資料陸續離場。柯樂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快步走向尚在整理檔案的何澤。
“何澤哥!”她的聲音微顫。
何澤放下檔案轉頭看向她,眼神帶著詢問。
柯樂走到他近前,壓低聲音,語氣凝重:“何澤哥,我、我曾經在之前的迴圈裡和人形海鬼交過手,她……不是一般尖兵能對付的敵人。我真的很擔心、擔心這次行動的尖兵部隊會……”
何澤看著柯樂眼中深切的憂慮,神情也變得異常嚴肅。
他並沒有立刻用空泛的安慰來回應,因為他知道柯樂需要的是可行的對策而非情緒疏導。
何澤心中對危險的評估有著自己的一套標準,他的老師也曾誇讚過他近乎本能的準確直覺。
而這一次,對人形海鬼的警惕程度,他與柯樂是完全相同的,即便在這個時間線上,人形海鬼的恐怖實力理應還未完全暴露在世人面前,但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強烈警兆,以及柯樂此刻惶恐的神情,都在清晰地告訴他……
絕對,絕對不可以輕視那個存在!
“我明白你的擔憂,柯樂。”何澤輕輕拍了拍柯樂的肩膀,試圖傳遞一些力量,“你的感受和提醒,非常重要。放心吧,我們不會輕敵,從來不會。”
“請相信你的戰友們,這次行動海南艦上的南海鯊突擊隊和蛟龍突擊隊均會出動,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尖兵,他們會處理好的。實在不行……”
何澤頓了頓,環視了一下四周,確認“隔牆無耳”後將聲音壓得更低,神情也更加鄭重:“在告知你我方存在的後手之前,柯樂,我需要確認你的最終決定。這次行動的主攻環節,你,是否決定參與?”
是與不是,柯樂意識到自己的回答將決定她的身份是否會從“列席人員”轉變,也將決定她是否有資格和許可權瞭解接下來的情報。
柯樂的心猛地一跳,她看著何澤深邃的眼睛,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
人形海鬼與何佳佳的聯絡、行動的巨大風險、自身揹負的責任和期許……但最終,一個聲音在她心底響起:如果不參與,將連再見何佳佳的機會都沒有!
她沒有猶豫太久,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決然:“我加入,何澤哥。”
望著柯樂眼中那份熟悉的、一旦決定便義無反顧的堅定,何澤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這次的行動的危險程度遠超超大型海鬼事件,加上柯樂在時間迴圈中的慘痛經歷,他內心深處其實極不願意再將柯樂捲入其中。
“如果這是你的最終決定,我會如實上報。”何澤低聲說道,語氣中帶上了無奈小聲唸叨著,“果然還是用上了嗎……”
出發前申啟航就曾篤定地說柯樂絕對會答應參與主攻,如今竟一語成讖。
“你的新奈米武裝會盡快從尖兵院轉運過來。這是101所根據你在失憶後的戰鬥資料與風格,克服了諸多困難提前準備的。”
“新、新奈米武裝?!”柯樂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在最早的時間線裡,她在0920段圍牆所做的一切努力,最終目標之一就是為了獲得一套真正屬於自己的、量身定製的奈米武裝!
如今,101所竟然能在她本人缺席、缺失資料的困難下完成?
“是的,專為你打造的。楊工、山珊……還有申啟航那傢伙都出了不少力。”何澤繼續說道,“然後,既然你決定加入主攻部隊,那麼也應該告知你我方在此次行動中擔負遠端戰略支援火力的單位了……”
他緩緩地、清晰地吐出了那個擁有著與101所同等密級的單位名稱:
“427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