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s攻擊程式碼的執行遵循著一個邏輯或門,輸入值即“狀態”與“時間”。
狀態上一言以蔽之,就是所有柯樂不在奈米武裝中為起點的迴圈都將觸發攻擊。以此可以保證柯樂腦袋裡的資訊在被記憶系統遺忘前能及時透過神經主鏈傳輸出去。
傳輸的物件自然就是101所地下的量子計算機“五經800”。而這也不過是時間判斷中的條件之一。
迴圈的起點要求“五經800”已經建成並正常執行;同時時間線上申啟航與陳佳蓉依然得生龍活虎;再者就算傳輸成功結局也不一定會改變,如果這條時間線的終點依然是壞結局就還得繼續迴圈,前往更早的時間點把已經發生的壞事變成不一定的“未來”……
上述種種條件統一完成後,柯樂才能在她的視角中迎來所謂的“第三次迴圈”,即柯樂醒來的那次,申啟航和陳佳蓉就已經活下來了。
柯樂猜得沒錯,在這之前她確實死過不少次,但次數絕對超乎她的想象,應該說,那是一個大到可以超出世上許多人認知的數字。
法國數學家埃米爾·博雷爾在1909年的機率論著作中提出過一種比喻:假設一隻猴子在打字機上隨機按鍵,經過無限長的時間後,它幾乎必然能打出任何給定的文字,比如一部完整的小說,甚至是莎士比亞的全部著作。
即在無限的時間和資源下,隨機的過程幾乎必然能產生任何特定的有序結果。
整個人類社會哪怕傾盡所有都沒有辦法去驗證這個定理中的無限有多久、是多少次,可偏偏深陷時間詛咒的柯樂獲得了這個機會。
用近乎無限的試錯機會和生命,上一迴圈的一半量子在下一迴圈影響另一半,這一半又在新一次迴圈繼續反作用影響上一半,就這樣一點點地互為跳板,完成了這“莎士比亞的著作”。
這是申啟航最擅長的把戲——摺紙。一張紙片被分成兩部分,看似不相關的花朵形狀其實亦是後續紙鶴形狀的一環。
而這兩部分相互糾纏、反覆重建、來回倒騰的量子資訊,其變換的次數便等同於柯樂的死亡次數——因為每一次量子態的轉換,都意味著柯樂意識的一次強制終止與迴圈重啟。
以200毫秒作為人體疼痛機制的反饋時間,在這短暫的200毫秒內柯樂以一個比普朗克時間稍長的時間反覆進行迴圈,那麼柯樂的死亡次數也就來到了一個天文數字……3e42次。
柯樂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腦內的心算到第十個零時她就已經算不清楚了,只得讓目光死死釘在申啟航臉上:“所以……我到底……死了多少次?”
申啟航沉默了片刻,避開了她過於尖銳的目光,最終給出了一個模糊卻更顯沉重的回答:“多到足以改變時間的流向,柯樂。多到讓我們擁有了重新選擇的機會。”
他看向陳佳蓉,兩人目光交匯,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是對眼前這個承受了難以想象代價的女孩,最深沉的歉意與責任。
“我想你已經看過我和佳蓉的陣亡報告了,那應該就是在我最終成功救回陳佳蓉前一次迴圈的結局。”
“什麼嘛,上一次,原來你成功了……”
是申啟航,是他自己,救下了陳佳蓉、殲滅了異化型地幔竊取者、對抗了命運的洪流。
柯樂說著,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身後。候山珊依然抱著手臂,安靜地靠在走廊入口的牆邊。後者迎上柯樂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眼神裡帶著無奈,彷彿在說:在某一天之前,連我這個後輩也被矇在鼓裡。
“不,是你成功了。”申啟航一字一頓地糾正道。
“可我整個過程都在……暈車睡覺?”柯樂搬出了申啟航曾經用來形容她被動迴圈狀態的比喻,語氣帶著自嘲和迷茫,“我沒有做任何事情……”
“那又怎樣?”申啟航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柯樂微涼的手腕。陳佳蓉見狀,也溫柔地將自己的手覆在了兩人交疊的手上。申啟航的目光灼灼,“你說是我成功了?但我只想告訴你,你所做的一切不是沒有意義的!在你出現之前,在我經歷了無數次失敗試圖找到改變過去的方法前,我連撞得頭破血流的機會都沒有!”
申啟航和陳佳蓉的手傳遞來的溫度,與話語中沉甸甸的肯定,稍稍驅散了柯樂心底那因天文數字般的死亡次數帶來的冰冷麻木。
短暫的沉默後,申啟航鬆開了手,與陳佳蓉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眼神中蘊含著更深層次的決心。
“柯樂。”陳佳蓉的聲音還是那般輕柔,“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們去做。”
她和申啟航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柯樂身上。
柯樂的心猛地一跳。不需要更多的言語,她瞬間明白了他們的所指——是時候了。
是時候終結這無盡的輪迴,將她自己從時間迴圈的詛咒中徹底解脫出來了。
申啟航凝視著柯樂的眼睛,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敲打在命運的鐘上:“你,做好準備了嗎?”
這簡單的問句背後,是千鈞重負。
言外之意是,一旦詛咒解除,時間之河將不再倒流,之後發生的一切,無論悲喜,都將成為無法更改的定局。
逝去的生命將長眠不醒,鑄成的錯誤將無法挽回,沒有任何後悔藥,沒有任何重來的餘地。
柯樂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若是放在更早以前,要擺脫這如同詛咒纏身的迴圈她定會毫不猶豫地點頭。但現在,情況截然不同了。
她的存在本身、那“無限猴子定理”所賦予的註定能成功的事實,這些幾乎意味著她本人就是一臺可以肆意撥弄命運的時間機器。
一個巨大的、充滿誘惑的“後悔”按鈕,就這樣赤裸裸地擺在了她的面前。
她曾經信誓旦旦地對候山珊說過的話,此刻像迴旋鏢一樣擊中了自己——她說自己從來不會後悔。
那麼這一刻,當回到“世界心”行動、去嘗試救回何佳佳的機會就在眼前時,自己當真能心如止水,毫不動搖嗎?那個失敗的行動,那個導致何佳佳與她一體雙魂、最終又分離的悲劇起點……她真的不想去修正嗎?
“我……” 柯樂感到喉嚨發乾,聲音艱澀,“我得考慮考慮……”
最終,她還是無法立刻給出肯定的答覆,只能給出這樣一個含糊而軟弱的逃避式的回應。
申啟航理解地點了點頭,眼神中沒有絲毫責備,只有深切的共情。
他怎會不明白這個選擇的艱難?這等於要求柯樂親手放棄她所擁有的、凡人無法想象的時間權柄,同時接受一切已經發生的遺憾。
“在這之前。”申啟航打破了沉重的沉默,從隨身攜帶的包裡拿出一個眼熟的膝上型電腦,“先說說我的計劃吧,你可以結合著計劃內容,再仔細考慮一下。”
他手指在螢幕上滑動,調出資料。
“根據已有情報——當然,這些情報的源頭,是由你帶來的未來資訊——引發時間迴圈效應的罪魁禍首人形海鬼,其行蹤詭秘莫測,難以提前偵查和預警,但我們現在有充分的證據和理由懷疑,她最初現身的地點就是在‘世界心’行動期間的塔斯馬尼亞島。” 申啟航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柯樂的反應。
聽到“世界心”三個字,柯樂的瞳孔驟然收縮,手指不自覺地用力握緊,指甲幾乎要嵌入手掌的皮肉之中。
“而她的下一次出現,”申啟航話鋒一轉,指尖在螢幕上敲下回車鍵,又將螢幕轉向柯樂,“並非我們之前情報中重點提及的與101所‘五二計劃’第十七次可行性驗證實驗同天發生的0920段圍牆遇襲事件,而是……這裡。”
螢幕上顯示的是一張偷拍角度的照片,一艘龐大的軍艦正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航行。
柯樂仔細辨認著軍艦的輪廓和特徵,但並未認出它的身份。申啟航適時給出了答案:
“美國海軍太平洋艦隊第七艦隊旗艦——‘藍嶺’號!”
“第七艦隊?” 柯樂的心猛地一沉,隨即湧起一股強烈的憤慨。
是了,這很合理!在‘世界心’行動中,自己操控的奈米武裝被擊敗,聯合尖兵部隊全滅,那麼當時放置在巴斯海峽南岸懸崖上的人形海鬼——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當時還處於某種特殊狀態的何佳佳——自然會被在場的第七艦隊進行回收!
“這份關鍵情報的提供者,你也認識。”申啟航繼續說道,“是edc赴日調查團的中方領隊,李鴻上校,以及何澤上校。”
“何澤哥?!” 柯樂驚訝地抬起頭,眼中充滿意外。
“是的,何澤上校也參與了進來。”申啟航肯定道,“他們結合了海南艦林亞東艦長關於‘喬治·華盛頓’號航空母艦異常活動的報告,經過縝密分析,做出了人形海鬼可能在第七艦隊中由‘喬治·華盛頓’號轉移至‘藍嶺’號的推測。
這次破除時間迴圈的最終作戰,離不開何澤上校的鼎力相助。在這條時間線中,我們選擇性地向他透露了部分核心情報,他是重要的知情者和行動參與者。”
申啟航的手指再次在螢幕上滑動,調出作戰計劃的概要:“考慮到你每次迴圈起點的不確定性,我們在各個可能的時間段均制定了詳盡的作戰預案。而現在這個時間點,我們應該採用的計劃是……”
“等一下!” 柯樂突然打斷了他,臉上帶著茫然和急切,“到這一刻為止……我都還不知道現在具體是什麼時間啊!”
申啟航聞言,眉頭習慣性地皺了起來,目光帶著詢問和無奈,轉向了走廊入口處一直沉默旁觀的候山珊。
候山珊抱著手臂,迎上申啟航的目光,聳了聳肩,語氣帶著“已經完全按你說的做了還要我怎樣”的態度:“看我幹嘛?不是你說的嗎,一切在進入101所、見到你倆之前都要絕對保密。”
她說完,又轉向柯樂,帶著點調侃補充道:“說起來,柯樂才從那裡回來沒多久吧?從日本。”
“日本!” 柯樂瞬間驚撥出聲,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無數畫面——超大型海鬼、激烈的戰鬥、尖兵院的緊急支援、還有慶功宴上放鬆的氣氛。
那這就意味著……現在的時間點是剛處理完日本超大型海鬼事件後不久?!
“沒錯。”申啟航確認道,將話題重新拉回計劃,“時間明確了,我們繼續。雖然人形海鬼本體難以追蹤,但始終伴隨她行動的那個神秘紅色圓球——我們的分析表明,那其實是另一隻異化型海鬼——它的波形特徵,已經被未來時間線在尖兵院待命的‘我’詳細記錄了下來。”
他的表情變得極其嚴肅:“分析結果很驚人。如果不是海鬼存在某種我們尚未知曉的特殊共生機制,或者發生了某種巧之又巧到近乎不可能的偶然的話……那個紅色圓球的波形特徵與在日本遭遇並記錄到的超大型海鬼的波形特徵高度吻合,甚至可以說基本一致!”
申啟航的目光銳利如刀,丟擲了一個石破天驚的結論:
“也就是說,那個紅球,極有可能就是超大型海鬼的核心之一!日本的超大型海鬼並沒有被真正殲滅,它的核心被人形海鬼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