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沉時分,城市化作一座巨大的蒸籠,熱浪似乎依然沒有減退的跡象。
李墨飛和黃婭婭在咖啡館裡忙碌著,幾乎忘記了飢餓與疲倦。隨著他們的努力,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這場危機,社交媒體上也開始湧現出關於熱浪的討論和報道。
黃婭婭的社交媒體賬號正在瘋狂重新整理。一條影片裡,寵物醫院的金毛犬趴在瓷磚地板上喘息,粉紅色舌頭垂在地面,像團融化的冰淇淋;另一張照片中,寫字樓玻璃幕牆反射的強光點燃了路邊的垃圾桶,黑煙在熱浪中扭曲成猙獰的鬼影。“轉發量破十萬了。”她將手機螢幕轉向李墨飛時,充電寶滾燙的外殼燙得她指尖發顫,“可是評論區還在吵這是不是政府陰謀……”
暮色降臨時,城市陷入詭異的寂靜。
李墨飛踩著滿地碎玻璃往家走,鞋底粘著不知誰遺落的退燒貼,膠體在高溫下軟化,每一步都留下黏膩的觸感。
回到家中,李墨飛開啟手機,看到黃婭婭剛剛釋出的報道。報道中詳細描述了醫院的困境、市民的絕望,以及整個城市在熱浪中的掙扎。
手機藍光刺破黑暗,李墨飛躺在床上反覆播放白天的採訪錄音。黃婭婭的聲音在電流乾擾中失真:“您聽到空調外機停轉的聲音了嗎?就像……就像這座城市的心跳停止了。”背景音裡隱約傳來孩童的抽泣,忽近忽遠,彷彿熱浪中飄蕩的遊魂。他翻身時床單黏在後背,潮溼的觸感讓人想起實驗室培養皿裡過度繁殖的黴菌。
第二天,李墨飛決定去拜訪趙東浩老師。
他穿過城市的廢墟,來到趙東浩教授像一座被遺棄的鋼鐵墳墓的研究所。他發現研究所的玻璃幕牆貼滿了錫箔紙,折射的陽光在牆面上燒灼出焦黑的斑點,彷彿某種來自外星的密碼。他推開鏽跡斑斑的鐵門,門軸發出的尖嘯聲驚飛了一群藏在陰影裡的烏鴉,黑色羽毛簌簌落在滾燙的水泥地上,轉眼蜷曲成灰燼。
教授正蜷縮在一臺老式crt顯示器前,螢幕藍光將他凹陷的臉頰切割成破碎的幾何圖形。李墨飛注意到老師左手邊擺著半杯凝固的咖啡,表面結著褐色的硬殼,像極了他們在北極冰芯樣本里發現的甲烷氣泡。李墨飛走到他身邊,輕聲問道:“老師,您覺得我們還能做些什麼?”
“你看這個溫鹽環流模型,溫鹽環流的崩潰速度比模型預測快了三倍。”趙東浩的眼鏡片上跳動著詭異的紅光,那是緊急電源的警示燈。他的滑鼠游標在衛星雲圖上劃出一道血紅的軌跡,那是正在太平洋上空積聚的超級熱穹,代表墨西哥灣暖流的藍色箭頭正在萎縮,如同一道潰爛的傷口。“上週格陵蘭冰蓋單日融冰量……”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漏出的喘息聲像是生鏽的齒輪在摩擦,“相當於往海里倒了七個三峽水庫。北極冰蓋融化注入的淡水,正在掐斷地球的血脈。我們預估的臨界點……提前了四十年。”老人枯槁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顫抖,彷彿在彈奏一首無聲的安魂曲。
“普通人能做些什麼?”李墨飛聽見自己空洞的聲音在錫箔紙包裹的房間裡迴盪,如同向深井投擲的石子。
他的手掌按在佈滿灰塵的資料牆上。2015年的巴黎協定目標、2030年的碳達峰曲線、2050年的末日預測……那些密密麻麻的無數彩色曲線在黴斑間蜿蜒爬行,一條猩紅色的指數線正以自殺式的姿態衝向圖表演示區頂端,像要衝破二維世界的桎梏,將烈焰直接潑灑在現實維度。那條線在今年夏季的位置突兀地向上折起,像一把捅破蒼穹的匕首。
“今早剛拿到的地磁資料。”趙東浩調出一組跳動的波形圖,螢幕光照亮他指甲縫裡的黑色油汙——那是操作老式印表機留下的,“地球磁層正在變薄,太陽風可以直接剝開大氣層。”他點選放大一處鋸齒狀波動,“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我們最後一道護身符要碎了。”
窗外的熱浪突然發出嗚咽。李墨飛轉頭看見庭院裡的氣象監測儀正在融化,不鏽鋼支架像蠟燭般垂下一道道銀淚,砸在地上騰起青煙。某個瞬間他產生了幻覺,彷彿看到那些液態金屬裡漂浮著無數縮小的人類,正在沸騰的銀色海洋中無聲尖叫。
“十年前我們爭論2c閾值時,那群政客說這是危言聳聽。”趙東浩的指尖劃過鍵盤上“delete”鍵的裂紋,這個按鍵的表面已被磨出金屬原色,“現在他們開始相信了,因為華爾街的空調外機停止了轉動。”他突然拽過李墨飛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但我們已經沒有糾錯機會了,墨飛,氣候系統的滯後效應就像已經出膛的子彈……”
趙東浩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疲憊:“我們能做的,就是透過減少碳排放,節約資源,提高環保意識,儘可能地減緩氣候變化的程序。但這需要全球的共同努力。”他指了指螢幕上的資料,“你看,這些資料表明,如果我們不採取行動,未來的極端天氣將會更加頻繁,更加劇烈。”
研究所的備用電源突然發出垂死般的嗡鳴。所有螢幕在同一秒閃爍起刺目的紅,中央處理器過載的焦糊味混著熱浪灌入鼻腔。趙東浩撲向主控臺的動作像極了溺水者抓向救命稻草,他佈滿老年斑的手背在警報紅光中忽明忽暗,宛如風中的殘燭。
“北緯35°至40°區域,大氣垂直速度歸零。”教授的聲音因亢奮而扭曲,監控屏上代表空氣流動的藍色箭頭正在集體僵直,“熱穹效應形成閉環,這是……這是自主呼吸衰竭的徵兆。”
“1936年北美熱浪用了三週殺死五千人。”趙東浩的鏡片上爬滿細密裂紋,像是被無形壓力擊碎的冰面,這次我們面對的,是能自我複製的死神。”
李墨飛感覺後槽牙縫裡滲出血腥味。他想起解剖課上見過的塵肺病患者標本,那些被矽塵填滿的肺泡,此刻正以大陸板塊的尺度在北美上空重現。顯示屏的溫度曲線還在攀升,數字突破50c時,報警聲戛然而止——不是系統修復,而是散熱風扇的金屬葉片熔成了一團赤紅的漿液。
“帶這個走。”趙東浩突然將一枚銀色u盤按進他掌心,儲存器的外殼燙得像塊烙鐵,“裡面有所有原始資料,還有……”老人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還有我給女兒寫的信,如果她還能活到解封檔案的那天。”
他們拖著灌鉛般的雙腿挪到走廊時,西北方的天空正在發生恐怖的變化。本該湛藍的天幕泛起詭異的銅綠色,雲層被無形的手撕扯成絮狀,陽光穿過變薄的大氣層,在地面投下帶著毛刺的光斑。李墨飛眯起眼睛,恍惚看見無數金色蝗蟲在熱浪中振翅——那是被高溫從地底逼出的遠古病毒孢子,正在尋找新的宿主。
歸途中的李墨飛在立交橋下撞見一群跪拜的市民。他們面前擺著用礦泉水瓶搭建的簡陋神龕,瓶身上“工夫山泉”的標籤正在高溫下捲曲。為首的老婦人將最後半瓶水淋在發燙的瀝青路面上,升騰的蒸汽瞬間在她臉上燙出水泡。當李墨飛摸出趙東浩給的u盤時,金屬外殼上凝結的水珠正順著指縫流下,在120c的地表發出"滋滋"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