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後巷有一個小院。

院子裡種著一棵老槐,剛有新雪掛在枝頭,就被寒風吹落。

光禿禿的。

一點也不好看。

廖御史的咳嗽聲混著炭盆的青煙從青瓦下飄出來。

他捏著信箋的手指泛著青灰。

信上只有兩行小字:「明日朝會,參江烈貪墨軍餉。附賬冊三頁,照本宣讀。」

廖御史盯著末尾那個熟悉的「翁」字落款。

這是陛下與他密信往來的暗號。

“大人,該喝藥了。”書童捧著藥碗站在一旁,望著老人伏在案上的佝僂背影,想起上個月御史臺議事時,廖御史還能拍著驚堂木痛斥某部官吏不作為,如今卻連提筆都要手抖。

廖御史抬頭看向院子裡那棵老槐,“多少年了......都長這麼大了......這樹是越長越壯了,可人怎麼越活越老了呢?”

書童在一旁不知是恭維還是安慰:“這滿朝文武,也就大人您住在了皇宮邊上,連院裡的老槐樹都是陛下親自種的,除了您誰還有這等殊榮啊?”

廖御史聽著書童的話忽然笑了,笑聲裡帶著痰鳴:“老臣這把病骨頭,終究還是要做陛下棋盤上的卒子啊......”

翌日。

太和殿內,群臣肅立。

廖御史拖著病弱的身軀,一步一喘地出列。

“啟稟陛下!臣有要事啟奏!”廖御史強忍著咳嗽,聲音雖微弱卻字字清晰。

“塞北郡王江烈,鎮守北疆多年,表面上保境安民,實則暗地貪墨軍餉,致使邊軍軍備匱乏,戰力大減!”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群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江家剛平亂北夷,立下戰功。

此刻人還在來京的路上,還沒來得及論功行賞,就鬧出這檔子事?

群臣都在揣摩聖意,盤算著如何站隊。

“廖御史,你可知汙衊重臣是何罪?”齊皇出聲質問。

“陛下,臣有證據!”廖御史呈上偽造的賬冊。

“這是臣費盡周折尋來的賬冊,上面詳細記錄了江烈貪墨軍餉的數目和去向,鐵證如山!”

齊皇接過賬冊,隨意翻看了幾頁,臉色陰沉得可怕。

......

......

幽州幾位將軍的馬蹄踏進上京城。

江烈總感覺少了些什麼,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秦副勒住韁繩,望著上京的繁華:“王爺,幽州一戰咱們大獲全勝,等進了宮,定要向陛下討兩壇梨花白喝喝!”

馬鞍上的江烈朗聲大笑:“就惦記著喝!”

周圍幾個副將跟著鬨笑:“也不知當年是誰在關外喝酒禦寒,大放厥詞說連喝三壇不醉!”

“結果兩口下肚就不省人事了......”

秦副將漲紅著臉:“你少拆我臺!”

眾人鬨笑聲中。

巷口突然湧出兩隊刑部官吏。

為首的錦衣官眼底凝著寒霜:“塞北郡王江烈,涉貪墨軍餉,著即拿下,聽候審訊!”

“放你釀的屁!”秦副將拔出佩刀怒罵,“王爺替陛下守著北疆門戶,如今勝仗剛打完就扣屎盆子?”

他轉頭望向江烈,“王爺,咱弟兄們跟著您殺進刑部大堂,看哪個奸臣敢汙衊咱......”

直到此刻。

江烈才想起到底少了什麼。

原來是少了禮部的迎接儀式和百姓的夾道歡迎......

江玉乘盯著錦衣官身後緩緩合圍的甲士。

發現這些人根本不像是尋常官吏,反倒像清平司暗殺處的人!

更令他心驚的是。

街角茶樓二樓的窗子後面,隱約可見幾支弩箭正對著父親的後心。

他腰間的的冷月劍終於出鞘。

寒芒映著他通紅的眼:“爹,咱們殺出去——”

話音剛落。

江玉乘手腕突然被人扣住。

林錚不知何時擠到他身側,指尖在他脈門上輕輕一掐,壓低聲音:“玉乘!別衝動!”

同時,對江烈使了個眼色。

“王爺!”秦副將手中長刀還亮著,就等江烈一聲令下。

江烈看了看林錚,對身後幾人搖了搖頭。

隨後走到那錦衣官身前:“陛下要查,便查吧。”

錦衣官冷冷揮手。

幾名甲士上前捆住江烈。

秦副將怒吼著要撲過來,卻被三把橫刀架在了脖子上。

除了江玉乘。

幽州來的幾位將軍都被押往刑部大牢。

江玉乘正要追上去,卻被林錚拉住:“玉乘!不可衝動!你若此時魯莽行事,不僅救不了王爺,還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但他還是追了上去。

不顧幾名甲士阻攔。

衝到江烈跟前,把腰間那柄「昭刃」塞進了江烈手裡。

正是齊皇當年親賜給江烈的那一把「昭刃」。

先前江玉乘進京時,江烈把將這柄象徵榮耀的「昭刃」交予他防身。

如今。

他還給父王。

或許此刃在關鍵時刻可以當做免死金牌......

林錚走過來。

拽著江玉乘回了清平司。

他望著少年通紅的眼眶:“世子放心,王爺不會有事的。”

“帝王的恩威,從來都是先打一巴掌,再給甜棗......”

“可那是貪墨的罪名!”江玉乘的聲音裡帶著憤恨,“父親連炭火都要省給傷兵,怎會貪墨?”

“罪名是真是假不重要。”林錚從袖中掏出半幅密旨,“陛下要的是讓新帝親手撕了這罪名,讓北疆將士知道,誰才是給他們恩賜的人......”

“新帝?”江玉乘有些訝異,他突然明白了什麼,“我爹又不是傻子!”

林錚接過他的話頭:“王爺信不信無所謂,北疆的三十萬將士們信了就行!”

......

......

趙慕卿得知訊息後匆匆朝著皇宮趕去。

宮裡的紅梅開得正好。

可她卻顧不上賞景,裙襬沾著的浮雪便往齊皇寢宮裡跑。

剛過永巷。

便被李公公領著小太監攔住,老太監的拂塵輕輕擺動:“公主且慢,陛下正在與二皇子議事呢。”

“我要見父皇!”趙慕卿抓住公公的手腕,卻觸到一片冰涼——原來這常伴君側的人,手上也會生出凍瘡。

李公公嘆了口氣,湊近低語:“公主莫急,王爺此去刑部,不過是給二殿下攢功德的。”

他望著宮牆上的影子,忽然提高聲音:“公主且回府等候,陛下心裡有數,斷不會讓忠臣寒心的......”

雪又下的急了起來。

這宮裡的每一片雪,都要落在該落的地方。

正如每一個人。

都要做該做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