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縈風是在床上醒過來的,她感覺到自己身後有人,便翻了個身。江載聿依舊閉著眼睛,沈縈風的目光從他的刀削一般的下巴轉移到薄唇,鎮上看面相的師傅說,薄唇之人一貫是薄情的。也不知道江載聿是不是也會這樣。
“看什麼呢?”
“我怎麼回來的?”
“我抱回來的。”江載聿深吸一口氣,“怎麼睡鹿苑了?”
“我午睡睡不著,就想去看小鹿,然後就睡那兒了。”沈縈風感覺喉嚨有些幹,忍不住咳嗽幾聲。
江載聿睜開眼,起身下床給她倒一杯熱茶:“還說呢,我找到你的時候,你手腳冰冷,整個人都在打哆嗦。”
沈縈風喝了整整一杯的熱茶,才算把喉嚨的乾澀感給壓下去。江載聿隨手將茶杯放到一旁,另一隻手給她拍背:“若不是我回來得早,你是不是要在那兒睡到半夜?”
沈縈風心想,反正你都安排人看著呢,肯定不會讓我睡到後半夜的。江載聿抓著人的手往後一拉,將人抱在懷裡:“阿縈,你給小鹿想好名字沒有?”
“沒呢,等以後它長大一些再說吧。”沈縈風打個哈欠。
“是麼。”江載聿垂下眼簾,“那就等它再長大一些吧。”
等沈縈風再醒來時,江載聿已經不在了。華嬤嬤神情嚴肅地站在床旁:“王妃請起身。”
沈縈風見狀不由得摸摸鼻子,有些心虛地對著華嬤嬤笑道:“嬤嬤,早。”
“不早了,若是尋常日子,王妃此時應該在習字了。”華嬤嬤給沈縈風梳頭,“老奴知道王妃想要尋一個安靜的地方,但昨日那樣的事情不可再做了。王妃雖然年輕,也要疼惜自身,女子若是受寒,葵水來時可是要吃苦的。”
“我知道了。”
華嬤嬤從鏡子裡看沈縈風,然後幽幽嘆口氣道:“王妃可是怨老奴?”
“華嬤嬤,你這是在說什麼?”
“老奴配合殿下,設計王妃。王妃可是怨老奴?”
沈縈風沒有說話,華嬤嬤知道她的意思,手上的動作不停,熟練得綰髮:“王妃心思純淨,不想與京中的貴婦們糾纏,老奴自然是理解的。可王妃,您難道能躲一輩子麼?以後去了燕京,難道還要讓殿下來處理您該做的事情麼。”
華嬤嬤給沈縈風戴上一頂象牙冠,又從一旁的早已準備好的鮮花裡選一些漂亮的插在冠子上。這頂象牙冠是皇后賜下,全稱是百花象牙冠,這百花不但指的是匠人們在象牙上的雕花,更需要很多現摘的鮮花來搭配。
華嬤嬤給沈縈風插上最後一朵月季,低頭看著沈縈風今日的妝容,不由得笑了起來:“王妃今日定然驚豔全場。”她取來半枚珍珠沾在沈縈風的額頭上。
沈縈風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微微一笑:“嬤嬤的手藝還是這麼好。”
華嬤嬤低頭微笑道:“今日是王妃正式亮相京城社交圈,自然是要貴重一些。山月,把那套珍珠首飾拿來。”
沈縈風感覺自己成親都沒有那麼隆重,這冠子重得可以,壓得她的脖子動彈不得。沈縈風在中午匆匆吃了一些糕點便上馬車往四公主府而去。
四公主府距離燕王府並不遠,沈縈風下車時,天色還早呢。四公主聽到下人們說燕王妃來了,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沈縈風扶著華嬤嬤的手從轎子上下來,對著四公主行禮:“四姐姐。”
四公主肯定不會讓沈縈風真的拜下去,她上前將人拖住,然後仔仔細細地打量沈縈風:“弟妹今日可真漂亮。若不是見過你幾次啊,我還以為天下的仙女下凡了呢。”
“四姐姐過獎了。”沈縈風微微低著頭,“我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宴會,有許多規矩都不知道,只怕給四姐姐添麻煩。”
四公主帶著沈縈風來到室內:“這好說,你不用太擔心,你就當來玩兒,有什麼時候我幫你扛著。”
四公主帶著人來到花園,一點一點給她介紹這花園裡的菊花品種。“這是金背大紅,是我最喜歡的品種,花瓣正面是紅色的,背面是金色的,因此而得名。若不是你今日以珍珠為飾,我倒是想摘一朵給你戴上。還有這個,這個叫瑤臺玉鳳,花白而蕊金,寓意長壽安康。你看這朵開的好吧。當初母妃千秋大壽,我送的便是瑤臺玉鳳……”
四公主的花園裡的菊花品種各異,由匠人們精心照料,擺放得錯落有致,每一朵都有各自的美,但整體看過去又十分和諧。四公主帶著沈縈風來到花園中的賞菊亭,亭中已經擺放好了糕點果子。
“來,嚐嚐。這菊花茶就是用我養的白菊泡的,比起其他的茶要自帶一份花的清香,還能清肝明目。”
“謝謝四姐姐。”
在這之後,人陸陸續續到了。一開始沈縈風還記得一些,後來逐漸就記不起來,誰和誰是親家,誰和誰是死對頭。華嬤嬤說的輕鬆,但沈縈風記得並不輕鬆。到最後,沈縈風只得對華嬤嬤說:“嬤嬤,不如你告訴我,我需要關注的人就好了。”
華嬤嬤看著她頭疼不已的表情,不由得說:“王妃倒也不用記得那麼多,等回到燕京,那些隨隊的貴夫人們,還會再來拜訪您的。”
什麼,到了燕京還要再來一次啊?沈縈風揉揉眉心:“之前夫君提起,說要特別注意武成侯夫人,人可來了?”
華嬤嬤點點頭,指向左手邊不遠處一位貴夫人:“來了,在那兒呢。”
武成侯王聰,與其他的勳貴不同。他是皇帝江山穩定之後冊封的唯一王侯。據說他一開始只是一位馴馬奴,後來跟隨益州起民亂,他因為會馴馬被徵召入伍。在追擊的過程中,他身為小兵卻能一馬當先把敵軍的首領射落下馬。並且將人活捉了回來,皇帝欣賞他的才華,便將他調到身邊做御帶。後來揚州有流民兵亂,王聰被以先鋒的身份前往揚州平亂。
誰知道王聰到了前線,再一次發揮出了自己出色的軍事本領。剛剛到揚州的第一天,便帶著人將叛軍的營地給摸了清楚,第二天夜裡便帶著數名好手攀崖而上,將敵軍的營寨給挑了。第三天便追得敵軍四處逃竄,第七天便已經把兵亂給平了。
皇帝得到戰報之後十分開心,封他為二等武成侯。這也是除了皇帝登基之時分封攻城的那一批老人之外,唯一一位被封侯的武將。
但也正是因為他是一名毫無根基的侯爺,而且長時間的不在京城,他的夫人在京城裡也不怎麼被人待見。
沈縈風看著被孤立在人群之外的貴婦人,對華嬤嬤說:“嬤嬤,咱們過去瞧瞧。”
此時此刻,沈縈風大概能明白什麼江載聿讓她關注這位武成侯夫人了。武成侯王聰,那是江載聿名單上的第一位。
華嬤嬤扶著沈縈風來到武成侯夫人身邊,這是一位看起來十分年輕的女子,也不過二十多歲的模樣,生的十分好看,眼角帶著一滴淚痣,惹人心疼。
“這位便是武成侯夫人吧,久仰大名。”
武成侯夫人嚇了一跳,轉身看到是沈縈風,趕緊屈身行禮道:“臣婦參見燕王妃。”
“快起來吧,是我嚇著你了。”沈縈風微微一笑,“你別怪我啊。”
“不敢。”武成侯夫人輕輕搖了搖頭,沈縈風發現她的髮飾較為簡單,也不像其他夫人那般戴花冠。只是以一些鮮花插入髮髻作為裝飾。
京城之中的夫人小姐,人人都喜歡戴花冠,就算沈縈風今日都是戴著象牙花冠出門的,反倒是這位武成侯夫人在這其中顯得格格不入。
還沒等沈縈風想明白呢,一旁走來一位穿著綠色衣袍的夫人:“見過王妃。”
沈縈風一愣,華嬤嬤趕緊在她耳邊輕聲說:“溫慧夫人,河間王妃。”
沈縈風微笑點頭:“溫慧夫人好。“
溫慧夫人身後還跟著幾位年輕的小姐,想來應該是河間王的女兒們。沈縈風瞄到武成侯夫人趁著她們向自己見禮的間隙悄悄離開了,不由得回頭看一眼,但很快又被溫慧夫人的說話聲給吸引過去。
溫慧夫人這次過來,主要還是想問問那名單的事情。她的小兒子剛剛過了武舉,現在在御前任職。
“這御前待的好好的,偏偏要去燕京,說是要靠自己打拼出一番成績來給父兄看看。為這事,都愁壞了。”溫慧夫人笑道,“所以老身想要問問王妃,這名單上可有我家小兒的名字。”
沈縈風聞言微笑:“這,我不清楚。夫君一向不與我說這些的。”她想了想,又安慰道,“聽聞河間王勇武非凡,大公子也在御前效力多年。想來小公子的能力不會比父兄弱,不論在哪任職,想來都能幹出一番事業的。”
溫慧夫人嘆口氣:“我也是這麼勸他的,奈何那臭小子,一心只想著去北方。哎,攔不住。”
“不過我聽夫君說,這名單早已遞了上去,左右不過兩兩天應該就會公佈出來,夫人不必為此心焦,再耐心等一等就好了。”
“是嘛,那可真是太好了。”溫慧夫人一聽名單已定,嘴角的弧度略略僵住。
沈縈風看向她身後年輕的小姐,她不像溫慧夫人那般老練,臉上還藏不住事:“這位是?”
“哦,瞧我,都不記得給王妃介紹。”溫慧指著身後的年輕女子說:“這位是我小兒媳婦周氏,這位是我的小女兒。還不快見過王妃。”
“參見燕王妃。”
沈縈風點點頭,看剛才那周氏的表情,看來她並不想要自己的小兒子去燕京啊。沈縈風垂下眼簾:“不必多禮,快起來吧。”
“謝王妃。”
溫慧夫人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女兒往前推了推:“小女阿翎和王妃年齡相仿,到時候到了燕京還望王妃能多多關照小女。”
“張小將軍去燕京,要帶著妹妹去?”
這次去燕京,除開挑選好的將領之外,皇帝還安排了一千多戶人家跟著一起往北地遷徙,甚至還出臺了政策說是隻要能把荒地開墾出來種上糧食,那地就無常地劃歸給開墾田地的農戶了。所以,這一次去北方,拖家帶口去的也不在少數。但沒想到張小將軍除了媳婦還要帶妹妹。
沈縈風看了看那嬌滴滴的小女孩,也不知道這細嫩光滑的面板在北方的寒風裡會不會被刮出血肉來。
“小女從小就粘著她這個哥哥,非要跟著去,我實在是攔不住。”
“哦,聽聞溫慧夫人管家有術,果然聞名不如見面。”沈縈風無不諷刺地說道,小兒子小兒子不聽話,小女兒小女兒不聽話。你堂堂一個誥命夫人,管家比我這個獵戶出身的人還不行。
沈縈風大概猜到了的溫慧夫人讓小女兒跟著去北方的心思,不想再和麵前的人談下去。正好這時,四公主派人來說晚膳已經準備好了,請沈縈風過去,沈縈風這才得以脫身。
沈縈風快步在前面走,華嬤嬤緊追兩三步才追上她:“王妃,儀態。”
沈縈風趕緊停下腳步,調整呼吸之後又重新緩步慢慢走著。華嬤嬤見狀,輕聲說:“類似的情況未來還會有,難道王妃每見一次就要氣一次嘛?”
沈縈風撇撇嘴:“我沒生氣。”
“是,王妃沒生氣。”
“嬤嬤,剛才可看到那武成侯夫人去哪兒了?我還沒來得及和她說話呢。”
“王妃不要擔心,待會在宴席上總會看到的。”
沈縈風點點頭,聽說那武成侯夫人本是軍中的女奴,後來因為照顧受傷的武成侯而成為了她的妻子。但事情若是真這麼簡單,那些夫人們不至於如此不待見她。這件事情其中只怕另有隱情。
而且,沈縈風覺得,那位武成侯夫人也不怎麼願意和其他夫人待在一起。她總是會躲在角落裡,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既然如此不喜歡交際,又為什麼要出來呢?沈縈風想不通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