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岫在不遠處的桌子坐下,叫了一壺茶,眼角的餘光卻始終留意著那邊。

他看到那男人拿起茶杯的姿勢,看到他微微蹙眉的樣子,越看越覺得心驚。

那舉手投足間的氣度,分明帶著皇室宗親的矜貴,絕非普通富家子弟。

他到底是誰?來嶺南郡做什麼?和寧王,和許家,又有著怎樣的聯絡?

無數個問題在沈雲岫腦海裡盤旋,但現在不能輕舉妄動。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緩緩流淌的河水上,心裡很不平靜。

而此刻的茶樓雅間裡,許術還坐在那裡,望著窗外那片被陽光照得發亮的水面,手卻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裡有明姐兒當年求的平安符。

即使紙張已經變了,他也小心翼翼地藏在荷包裡帶著。

沈雲岫沒在客棧多待,那年輕男人始終和小廝低聲說著話,瞧不出什麼異樣。

他心裡記掛著許懷夕,怕她醒來看不見自己會擔心,便悄悄退了出來。

回到茶樓時,許術還坐在窗邊,指尖捏著香囊,眉頭緊鎖。

見沈雲岫回來,他抬了抬眼:“怎麼樣?”

“看著像是來嶺南郡辦事的,沒什麼特別動靜。”

沈雲岫坐下,“還要麻煩許先生找人盯著客棧。”

許術點了點頭,沒再多問,只端起茶杯一口口抿著。

河面上的風順著窗戶飄進來,帶著水汽的涼意,吹得兩人都沉默了。

過了片刻,沈雲岫起身:“懷夕還在等著,我先回去了。”

“好。”許術也站起身,“有任何訊息,我讓人去告訴你。”

兩人在茶樓門口分了手,一個往回走,一個朝著將軍府的方向去。

陽光已經升高,曬得青石板路發燙,早市的喧囂漸漸散去,只剩下零星的叫賣聲在巷子裡迴盪。

沈雲岫走得急,心裡全是許懷夕的影子。

她身子弱,又懷著孕,昨夜哭了那麼久,此刻說不定正不安穩。

他得快點回去守著她,哪怕只是坐在她身邊,心裡也能踏實些。

而另一邊,許術剛走到將軍府外的巷口,就見管家匆匆迎上來:“二主子,二老爺回來了,正在書房等著您呢。”

許術腳步一頓,眉頭微蹙:“二叔回來了?”

“是,剛到府裡,說是有要事找您。”

許術應了聲,轉身快步往裡走。

二叔許呈水常年在外打理許家的產業,極少回嶺南,這次突然回來,想必是出了什麼事。

他穿過迴廊,剛走到書房門口,就見一個穿著藏青色長衫的中年男人正揹著手站在窗前,身形微胖,兩鬢有些斑白,正是許呈水。

“二叔。”

許呈水轉過身,臉上帶著幾分風塵僕僕:“術兒,我剛進城時,在河邊客棧外瞧見個年輕人,穿著月白衣袍……”

他頓了頓,語氣有些古怪,“那眉眼,竟和雲姐兒有幾分像,尤其是他的眼睛。”

許術心裡咯噔一下,想起方才沈雲岫說的那個酷似寧王的男人,又想起樓下那個年輕人,難道是同一個人?

“您看清楚了?”

“隔著條街,沒太細看。”許呈水擺擺手,“許是我老眼昏花了,世上哪有那麼多相似的人。不說這個,我這次回來,是因為北疆那邊傳來訊息,說是找到了當年太子妃身邊侍女的下落……”

許術心思一緊,正要細問,卻被許呈水打斷:“先不說這個,我急著找你,是因為在城外看到林家的人了,瞧著像是往將軍府這邊來的。”

許術眉頭皺得更緊:“林家?他們來嶺南做什麼?”

“誰知道呢。”許呈水走到桌邊坐下,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當年林家靠著構陷咱們許家發跡,如今倒是敢光明正大地露面了。你可得當心些,別讓他們攪了咱們的事。”

許術應了聲,心裡卻亂成一團。林家、酷似寧王的年輕人、沈雲岫帶來的訊息……樁樁件件都纏在一起,像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我先去趟書房,找點東西。”

許術說著,轉身往內間走。

他得把二十年前的那些記載翻出來,試卷太久遠,有些人的面容都讓人感覺不敢確定了。

尤其是關於寧王的畫像和記錄,說不定能從裡面找出些線索。

內間的書房堆滿了箱子,裡面全是許家幾代人的舊物和記載。

許術蹲下身,一個個箱子翻找著,灰塵嗆得他直咳嗽。

找了半個多時辰,終於在最底下的箱子裡翻出了一疊泛黃的紙卷。

他抽出其中一卷展開,上面是幅工筆肖像,畫中男人穿著蟒紋錦袍,眉眼銳利,正是二十年前的寧王。

許術盯著畫像看了半晌,越看越覺得和今日見到的年輕男人像,連嘴角微微下撇的弧度都如出一轍。

“怎麼會……”他喃喃自語,心裡湧起一股寒意。

放下畫像,他又翻出其他紙卷,大多是當年的賬冊和書信。

翻到最後,他指尖觸到一個硬紙筒,開啟一看,裡面竟是幅女子的小像。

畫上的少女穿著粉色襦裙,梳著雙環髻,眉眼彎彎,正對著鏡頭笑,眉眼間帶著幾分靈動,正是許家五小姐許雲昭及笄時的樣子。

許術看著小像,忽然愣住了。

他抬眼看向桌上攤開的寧王畫像,又低頭看了看小像上許雲昭的眉眼,腦子裡猛地閃過一個人影——沈雲岫!

沈雲岫的眉眼雖然比畫中少女英氣些,可那眉骨的弧度、眼角的走勢,竟和許雲昭有七八分像!

不過沈雲岫那雙眼睛,沉靜時帶著幾分疏離,倒是與經常笑的五妹妹有些區別。

許術手裡的紙筒“啪”地掉在地上,他驚得站起身,後背撞在書架上,震得幾本書掉了下來。

“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像……”

他先前只覺得沈雲岫看著眼熟,卻沒往這方面想。

畢竟一個是男子,一個是女子,隔著性別的差異,任誰也不會輕易往親緣上扯。

而許念昭在他們身邊,對於明姐兒的樣貌他們天天看,自然見到許懷夕就不同。

可如今看著小像,再回想沈雲岫的模樣,那相似之處簡直不容忽視。

世間竟有這麼多巧合嗎?

他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腦子裡亂糟糟的。

許雲昭是他五妹,及笄後就去了京城,嫁給了太子,成了太子妃。

當年明姐兒消失後沒多久,太子和太子妃就在北疆出了事,說是遇襲身亡,連屍骨都沒找回來……

若是沈雲岫和雲姐兒真有關係,那他會是誰?

難不成……

許術只覺得腦子一陣鈍痛,像是有無數根針在扎,眼前陣陣發黑。

他扶著書架站穩,剛想再仔細看看小像,就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

“術兒,你在裡面嗎?”是許呈水的聲音。

許術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彎腰撿起地上的紙筒:“二叔,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