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的街道比記憶中更加繁華。

許懷夕站在“陳府”的牌匾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香囊。

這座曾經掛著“將軍”二字的府邸,如今已是新任守將的宅院。

“要進去看看嗎?”沈雲岫輕聲問。

許懷夕搖頭,目光掃過門口那對陌生的石獅子。

父親最愛的白虎石雕早已不見蹤影。

“我小時候常在那棵樹下練劍。”

她指著牆角一株老槐樹,聲音平靜,“二哥總愛躲在樹上偷懶,被父親發現後,兩人繞著院子追打...”

沈雲岫突然握住她的手:“那邊有家糖鋪,去買些路上吃?”

許懷夕怔了怔,隨即失笑。

她沒想失憶的沈雲岫,竟會用這種方式安慰人。

離開雲州後,兩人僱了輛馬車緩緩南行。

沈雲岫對沿途的一切都充滿好奇,像個初次出門的孩童。

“這是什麼?”他指著路邊攤上的竹編蟋蟀問。

“蛐蛐籠。”許懷夕掏錢買下兩個,“小時候三哥最愛玩這個,總把蛐蛐藏在我的被窩裡...”

話音戛然而止。

沈雲岫發現她每次提起家人都會突然沉默,像是觸碰了什麼隱痛。

傍晚投宿時,店家送來兩碗冰鎮荔枝膏。

沈雲岫嚐了一口就皺眉:“太甜。”

“嶺南的吃食都這樣。”許懷夕舀了一勺,“雲昭就愛這種甜膩的東西,每次...”

瓷勺突然掉在桌上。

沈雲岫默默握住她發抖的手,發現她掌心全是冷汗。

剛到嶺南地界,熱浪就撲面而來。

城外的荔枝林紅綠相間,果香瀰漫在空氣中。

“小心!”許懷夕突然拉住沈雲岫。

路邊草叢裡竄出一條五彩斑斕的毒蛇。

沈雲岫卻像早有預料般精準捏住它的七寸,動作熟練得連自己都驚訝。

“我好像...來過這裡。”他盯著手中的蛇喃喃道。

許懷夕眸光一閃:“想起什麼了?”

沈雲岫搖頭,將蛇遠遠拋開。

但接下來的路上,他開始頻頻走神,經過某些岔路時會不自覺地轉向。

嶺南城西有座廢棄的宅院,院牆上爬滿紫藤。

沈雲岫站在鏽蝕的大門前,眉頭緊鎖。

“這裡...”

許懷夕突然拔劍劈開門鎖:“進去看看。”

院內雜草叢生,但格局依稀可辨。

院子裡還有兩株荔枝樹。

正午的陽光透過荔枝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沈雲岫摘下一顆鮮紅的果子,輕輕放在許懷夕掌心。

在古代運輸不方便荔枝這水果他們吃的也不多。

上次吃還是在江南,遇到的鏢頭給她的。

那時候她以為是玉棋牌。

但許勇其實也是她的“家人”。

許懷夕咬破果肉,甜蜜的汁水溢滿口腔。

嶺南的夏夜總是裹挾著潮溼的熱氣,連晚風都帶著荔枝林裡甜膩的香。

許懷夕躺在客棧二樓的竹床上,聽著窗外此起彼伏的蟬鳴,翻了個身,竹篾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樓下傳來沈雲岫的聲音,他似乎在跟店家打聽什麼,語調裡帶著幾分好奇的遲疑。

她披了件素色外衫下樓。

沈雲岫站在櫃檯前,手裡舉著個青釉小碗,碗裡盛著琥珀色的凍子,上面撒著些碎桂花。

見她下來,他眼睛亮了亮,像捧著什麼稀世珍寶似的轉身。

“店家說這叫槐花粉,用槐花汁做的,涼絲絲的。”

許懷夕走近了才聞到那股清苦的花香,鼻尖忽然一酸。

小時候在將軍府,每到槐花盛開的時節,母親總會讓廚下做槐花粉。

那時三哥總愛搶她碗裡的蜜餞,母親就坐在廊下笑著看他們鬧,手裡的繡花針穿引著絲線,把飄落的槐花瓣都繡進了帕子裡。

“怎麼不吃?”

沈雲岫見她盯著碗出神,把勺子遞到她手邊,“店家說加了薑汁,不那麼寒。”

許懷夕接過勺子舀了一口,冰涼的凍子滑進喉嚨,帶著淡淡的花香和一絲微辣的姜味,竟奇異地壓下了心頭的悶。

她抬眼時,撞進沈雲岫關切的目光裡。

他其實什麼都不記得,卻總能在她快要沉溺進回憶時,遞來這樣恰到好處的溫暖。

“明日想去哪兒?”

她岔開話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碗沿。

沈雲岫歪頭想了想,指著窗外漆黑的夜空。

“聽說城西有座燈樓,今晚有夜市。”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店家說那裡有賣糖畫的,還有會轉的走馬燈。”

許懷夕忍不住笑了。

失憶後的他像是褪盡了過往的沉鬱,眼裡總帶著孩童般的澄澈。

她記得從前的沈雲岫,眉目間總覆著一層化不開的冷霜,連笑起來都像是冰雪初融,帶著幾分疏離的溫柔。

可現在,他會為了一串糖畫駐足,會對著路邊賣唱的盲翁聽得入神,甚至會蹲在巷口看孩童鬥蛐蛐,一看就是半個時辰。

夜市果然熱鬧。

青石板路上擠滿了人,挑著擔子的小販穿梭其間,木梆子敲出“咚、咚”的聲響,那是賣雲吞麵的在招攬生意。

沈雲岫被一個捏麵人的攤子吸引了,站在旁邊看老藝人用糯米麵捏出栩栩如生的老虎,指尖捻著硃紅的顏料,寥寥幾筆就勾出了虎睛的神采。

“想要嗎?”許懷夕問。

他搖搖頭,卻又捨不得走,直到老藝人捏出個騎竹馬的小姑娘,他才輕聲說:“這個像你說的雲昭。”

許懷夕的心猛地一揪。

雲昭最愛跟著她,總愛穿著水紅色的襖子,拿著根竹竿當竹馬,在將軍府的迴廊裡跑來跑去,銀鈴般的笑聲能驚動滿院的海棠。

但她和太子……

從雷公寨的石室醒來後,很多記憶融會貫通,她大概推測出前因後果。

“走吧,去燈樓看看。”

沈雲岫忽然牽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溫熱,帶著剛才摸過麵人麵糰的微黏觸感。

許懷夕被他拉著穿過人群,夜市的喧囂像是被隔在了一層薄紗外,只剩下他指尖傳來的溫度,穩妥得讓人心安。

燈樓果然亮如白晝。

硃紅色的飛簷下掛滿了燈籠,有繪著花鳥的宮燈,有糊著蟬翼紗的紗燈,還有孩童提著的兔子燈,一路蜿蜒著通向樓頂。

沈雲岫仰頭望著最高處那盞走馬燈,燈影流轉間,映出“嫦娥奔月”的圖案。

他忽然說:“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類似的燈。”

許懷夕的心提了起來:“記得是在哪裡嗎?”

他皺著眉思索,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攥得她手有些疼。

過了片刻,他鬆開眉峰,搖了搖頭:“想不起來了,只覺得……很熟悉。”

兩人沿著石階慢慢往上走,石階兩旁擺著各色小攤。

有個老婆婆在賣梔子花串,白瓷碗裡盛著清水,浸著剛摘的梔子花花,串成手環的樣子,戴在腕間能香一整夜。

沈雲岫拿起一串,小心翼翼地給她戴上,指尖碰到她手腕時,兩人都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