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聲器裡的電流聲突然拔高,斯隆的笑聲混著雜音刺進耳膜。
我後頸的汗順著脊椎往下淌,手指無意識地摳進掌心——那枚藏在衣領裡的微型錄音器硌得生疼,提醒我現在每一秒都在被記錄。
“林博士,別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斯隆的聲音像蛇信子,“你追查恆星消失的軌跡,翻斯隆實驗的舊賬,甚至找到威廉——這一切,都是我們放在棋盤上的棋子。”
我盯著牆上那片刺眼的藍點,喉嚨發緊。
三個月前在nasa天文觀測臺發現參宿四異常暗滅時,我以為自己觸到了宇宙的傷口;此刻才明白,原來我不過是被人攥著手指,按在傷口邊緣。
威廉突然動了。
他原本垂在身側的手抬起來,指尖抵住眼鏡腿,鏡片後的瞳孔縮成針尖。
我注意到他手腕上有道新紅痕,像是被什麼繩索勒的——三天前他說去波士頓見線人,現在想來,那或許是場“校準”。
“你想讓我做什麼?”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穩得像是精密儀器,“世界樹的根鬚已經穿透柯伊伯帶,你們需要我當說客?還是……”
“幫我們完成最後的接入。”斯隆截斷我的話,背景裡傳來根系摩擦金屬的聲響,比之前更清晰了,“它需要一個熟悉人類神經介面的腦科學家,而你,是近十年唯一破解過深空探測器生物晶片的人。”
我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
上個月在mit做的那場關於“腦機介面抗輻射改進”的演講,觀眾席第三排那個戴鴨舌帽的男人——原來不是什麼科技記者。
威廉突然清了清嗓子。
他的指尖還抵著眼鏡,但指節泛白,像是在剋制什麼。
我瞥見他另一隻手的拇指在掌心畫圈——這是盧峰教我的微表情:人在動搖時會無意識重複簡單動作。
“你是真的相信他們,還是被迫服從?”我盯著他喉結上那顆痣,那是他上週喝熱咖啡時燙的,“三天前在第七區實驗室,你堅持要自己搬運斯隆的實驗日誌——當時我以為你是怕洩密,現在看……”
威廉的肩膀猛地顫了一下。
他低頭看向地面,水泥縫裡卡著半片碎鏡片,反著星圖的熒光。
“我加入時,他們說我們在守護人類。”他的聲音低得像嘆息,“五十年前,我父親就是在這裡按下核按鈕的預備員,後來他們告訴他,所謂的‘外星威脅’不過是政客的謊言。現在我才明白,原來謊言從來不是政客的專利。”
我的通訊器在口袋裡震動。
隔著兩層布料,我摸到那串規律的三短兩長——是盧峰的緊急程式碼。
上週我們剛約好:如果他用摩斯密碼發“危險”,說明聯盟內部出了問題。
“林博士?”斯隆的聲音又響起來,“給你十分鐘考慮。畢竟……”
我假裝調整領口,快速掃了眼螢幕。
盧峰的訊息跳出來:“莉莉15:07離開總部,黑外套男尾隨至第12大道,已聯合伊娃截獲其裝置,資料涉及防禦系統許可權。”後面附著張照片,是一部拆了一半的手機,主機板上貼著布朗的私人加密標——那個總在電視上煽動“政府隱瞞末日”的黑人議員。
星圖上的藍點突然閃爍起來,像有人在宇宙裡按了閃光燈。
威廉抬頭時,我看見他眼角泛著紅,像是熬了三天夜。
“他們在通風管道裝了擴音器。”他突然說,聲音裡帶著破罐子破摔的狠勁,“世界樹的根鬚離這裡只有三公里,現在撤還來得及。”
我攥緊通訊器,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
盧峰的第二條訊息進來:“裝置裡有段錄音,布朗說‘該讓那個中國女人知道,誰才是能給她真相的人’。”
斯隆的聲音再次炸響:“林博士,你的助手現在正和那個叫盧峰的小崽子玩偵探遊戲——需要我幫你接通他的通訊嗎?”
我猛地抬頭,看見威廉的喉結動了動。
他的右手悄悄摸向腰後,那裡鼓著塊硬物——是槍,還是某種訊號干擾器?
“不用了。”我扯了扯皺巴巴的襯衫,星圖的熒光在袖口投下紅點,像血,“我需要先確認一件事:如果我拒絕,你們會對盧峰動手嗎?”
斯隆笑了:“聰明人從不問沒意義的問題。”
通訊器又震了。盧峰的最後一條訊息只有四個字:“傑克要查。”
我知道“查”指什麼——傑克·霍克,那個總板著臉制定防禦策略的白人老頭,最恨內鬼。
此刻他大概正盯著盧峰截獲的裝置,手指敲著桌面說“把近三個月接觸過莉莉的人都列出來”,或者“派兩組人去布朗的海濱別墅,別讓他發現”。
威廉突然轉身,皮鞋跟撞在鉛鋼門上,發出空洞的迴響。
“跟我來。”他說,聲音裡有了點以前的冷靜,“我知道條備用通道,能避開通風管道的根鬚。”
我跟著他走向密室角落,聽見斯隆在揚聲器裡尖叫:“威廉!你敢——”
金屬樓梯的銅綠蹭在掌心,帶著鏽味。
隧道口的風灌進來時,我摸出衣領裡的錄音器,確認紅燈還在閃。
盧峰的訊息還在震動,最後一條是定位:“布朗藏身處座標已發,傑克說今晚行動。”
遠處傳來地鐵進站的轟鳴,混著若有若無的根系摩擦聲。
我低頭看錶,十點十七分——比威廉說的地鐵時間晚了七分鐘。
但沒關係,有些棋,現在才剛擺開。
通風管道的鐵鏽味突然變得濃烈,我貼著金屬壁的掌心沁出冷汗。
威廉的指尖還停留在我手背——他剛把那枚u盤塞進我指縫時,我摸到他掌紋裡結著薄繭,像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實驗室裡長期接觸精密儀器的研究員。
“他們很快就會切斷這裡的電力。”他喉結滾動,鏡片後的眼睛映著應急燈的紅光,“斯隆在地下三層裝了聲波干擾器,等會你爬過第七個彎頭,往左掰第三塊格柵板,後面是廢棄的排水管道檢修口——”
揚聲器裡突然炸響電流雜音,斯隆的尖叫穿透金屬管壁:“威廉·霍克!你父親當年背叛組織時,也是這樣把核按鈕密碼抄在懷錶裡的?”
威廉的肩膀猛地一震,右手無意識地摸向胸口。
我想起他三天前說過,他總戴著父親留下的老懷錶。
此刻那枚銀表在他襯衫下凸起一道稜,隨著他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我父親是被你們騙了。”他聲音發顫,卻突然挺直脊背,“而我——”
“而你在重複他的錯誤。”斯隆的語氣陡然轉為陰柔,“林博士,你猜猜看,威廉為什麼突然轉變?因為他女兒在斯隆島的生物艙裡發著高燒,而我們的醫療組說……”
威廉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轉身衝向牆角的控制檯,卻被我一把拽住手腕。
他的脈搏跳得像打樁機,我湊近他耳畔:“現在衝出去是送死,你女兒需要的是能扳倒斯隆的證據。”
他的手指在我手腕上扣出紅印,卻終究鬆開了。
通訊器在我口袋裡震動,盧峰的訊息像連珠炮:“行動組已控制布朗,他拒絕配合,重複‘只有林宇能讓我開口’。傑克在總部監控室拍桌子,說再拖半小時就啟動測謊儀。”
我摸出通訊器快速回復“穩住”,餘光瞥見威廉正盯著控制檯上方的倒計時——09:57:12。
那是斯隆之前說的“十分鐘考慮”,現在只剩不到十分鐘。
“你以為激怒我能套出什麼?”我故意提高聲音,對著天花板的擴音器冷笑,“三個月前參宿四暗滅時,你在斯隆實驗室的日誌裡寫‘根系直徑0.3光年’,現在卻說世界樹需要我?你連它的基礎生物特性都沒搞明白。”
斯隆的笑聲像生鏽的齒輪:“林博士,你真以為自己是靠運氣破解深空探測器的生物晶片?那晶片裡的神經介面程式碼,是世界樹透過超新星爆發的電磁脈衝‘寫’進人類資料庫的。而你——”他的聲音突然放輕,“你出生時,母親在獵戶座流星雨夜被輻射灼傷,那些落在她子宮裡的宇宙塵埃,其實是世界樹的孢子。”
我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
二十年前母親臨終前的畫面突然閃回:她攥著我手腕說“小宇,你眼睛裡有星星”,當時我以為是安慰,現在才懂那不是比喻——我的虹膜裡有淡金色的斑點,像撒了把細碎的星塵。
威廉突然扯下我衣領的微型錄音器,快速按了三個按鈕。
紅燈由常亮轉為頻閃,他低聲:“加密頻道,現在說的每句話都會傳到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量子伺服器。”
“你體內的孢子早就在休眠期完成了基因融合。”斯隆的聲音像蛇信子掃過耳膜,“所以你能聽見根系摩擦金屬的次聲波,能在星圖上看見別人看不見的藍點——那是世界樹的神經節點。”
我攥緊u盤的手沁出冷汗。
原來我追查的“異常”,不過是自己身體的“正常反應”。
但此刻更重要的是——斯隆需要我,說明他還沒完全掌控世界樹。
“威廉,通道還能用嗎?”我壓下翻湧的噁心,指節叩了叩通風口的格柵板。
他蹲下身,用鋼筆尖撬動邊緣的螺絲:“三個月前檢修時我做了記號,這排格柵用的是鈦合金,比其他區域的不鏽鋼耐腐——”螺絲突然“咔”地脫落,他抬頭時鏡片蒙了層白霧,“但他們可能在管道里裝了熱感攝像頭,你得貼著管壁爬,把體溫降到最低。”
通訊器再次震動,盧峰的訊息簡短卻炸響在神經:“布朗說‘告訴林宇,斯隆的印記在他脊椎第二節’。”
我猛地扯起襯衫下襬。
威廉的手電筒光束掃過我後背,在脊椎第二節的位置,面板下果然浮著淡青色的脈絡,像株微型的樹。
“快走!”威廉突然推了我一把,他的手錶發出尖銳的蜂鳴——倒計時歸零了。
通風口的格柵板被我拽開時,金屬摩擦聲刺得耳膜生疼。
我側身擠進去,膝蓋撞在管壁上,疼得倒抽冷氣。
身後傳來控制檯被砸爛的巨響,威廉吼道:“他們切斷了主電源!往左第三個彎頭——”
黑暗瞬間籠罩。
我摸出兜裡的戰術筆,筆帽的冷光勉強照亮前方。
爬過第二個彎頭時,下方傳來水流聲,混著若有若無的根系摩擦聲。
突然,通風口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斯隆的聲音從某個擴音器裡飄進來,像附在耳邊的詛咒:“林宇,你逃不掉的。那些孢子已經開始甦醒了……”
我的手指觸到第三個彎頭的格柵板,用力一掰——金屬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下方的水聲突然變得清晰,是排水管道的湍流。
當格柵板徹底鬆動的剎那,我看見下方有幽藍的光在晃動,像某種生物的眼睛。
密室外的腳步聲停在通風口正上方,有人用槍托敲擊管壁:“裡面的人聽著,立刻——”
我鬆開手,順著鬆動的格柵板墜了下去。
風灌進領口的瞬間,我摸到u盤還在掌心,而脊椎第二節的位置,正傳來細密的癢,像有什麼東西,正在破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