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置間的冷光燈在威廉轉身時晃了晃,我後頸的汗毛還豎在那裡,像被誰用細鋼絲扎著。
盧峰的手指還扣在我手腕上,他掌心的汗滲進我袖口,黏糊糊的。
"你們到底是誰?
為什麼要喚醒世界樹?"我的聲音撞在金屬櫃上,反彈回來時帶了裂帛似的破音。
威廉的鞋跟在地面敲出規律的節奏,直到停在離我兩步遠的地方。
他摘下眼鏡,指腹蹭過鏡架上那道細痕——我記得三天前他說這是在南極觀測站被冰稜劃的。
此刻鏡片後的眼睛泛著冷鐵的光:"我們是'守門人'。"
他從內袋抽出個牛皮紙袋,邊緣卷著毛邊,像是被反覆翻閱過。"職責是確保世界樹不會落入錯誤之手。
而你們......"他把紙袋推到我面前,指尖壓著封口處的火漆印,"差點把它釋放出來。"
紙袋裡飄出舊紙頁的黴味,混著松木香。
我抽出最上面的一張,左上角的"斯隆·r·埃文斯"簽名刺得眼睛發疼——那是十年前失蹤的天體生物學家,nasa曾為他發過三次死亡證明。
"他在二零二五年的實驗記錄。"威廉的聲音像浸在冰水裡,"試圖用世界樹的基因片段改造恆星能源,把它變成能定向摧毀星系的武器。"
我翻到第三頁,鋼筆字洇著水痕,"第17次融合失敗,根鬚樣本吞噬了實驗艙30%的電力系統"。
盧峰突然湊過來,他的呼吸掃過我後頸:"這頁的時間戳......是三個月前。"
裝置間的蜂鳴器突然拔高了一個調門。
盧峰猛地轉身撲向筆記本,鍵盤在他指下噼啪作響,螢幕上的光網正像活物似的收縮,那些藤蔓狀的紋路正往威廉剛才坐的木椅底下鑽。
"訊號源定位了!"他扯著椅子,金屬椅腿在地面劃出刺耳的尖叫,"底部有個微型發射器,直徑不到兩厘米——"
話沒說完,他突然僵住。
我探身看螢幕,綠色程式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組,原本的0和1扭曲成螺旋狀,像某種生物的dna鏈。
"這不是普通的科技。"盧峰的喉結動了動,指尖懸在觸控板上方不敢落下,"它是......活體程式碼。
如果他們啟用它,整個網路系統都會被汙染,像病毒一樣。"
我捏著斯隆的實驗記錄,紙頁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威廉已經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後的眼睛又成了兩片模糊的白:"現在你該明白,為什麼我們要喚醒世界樹的一部分。"
"放屁!"我把記錄拍在示波器上,震得上面的指標亂晃,"你們用它的訊號干擾觀測站,讓我們三個月都定位不到蔓延方向!"
走廊裡突然炸開一聲巨響,像是椅子被掀翻的動靜。
盧峰的手機在桌上震動,螢幕亮起,是聯盟內部群的訊息:"布朗在主會議室鬧起來了。"
我們衝出去時,主會議室的玻璃牆映著無數晃動的人影。
布朗站在長桌中央,他的金鍊子在頂燈下發著冷光,手裡舉著臺拍立得:"看看這個!
林宇昨晚十點和威廉在地下車庫見面的照片!
他們早就是一夥的!"
"放屁!"我聽見自己喊出聲,可布朗的聲音壓過了我。
他踹倒身邊的椅子,塑膠椅腿撞在傑克的公文包上:"他說世界樹是威脅?
說不定他才是威脅!
斯隆的實驗記錄?
鬼知道是不是他們偽造的!"
人群開始騷動,有幾個記者舉著攝像機往我這邊擠。
傑克的聲音突然像把刀劈開噪音:"安靜!"
他站在投影儀前,白襯衫的袖子捲到肘部,手裡捏著個u盤。"林博士過去一年的所有行動軌跡,包括實驗室門禁記錄、衛星電話通訊內容、甚至咖啡機的使用時間,都在這裡。"他按下播放鍵,大螢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時間軸,"昨晚十點零三分,林博士在裝置間除錯頻譜分析儀,監控錄影可以證明。"
布朗的臉漲成豬肝色,他抓起桌上的馬克筆砸向螢幕:"你們串通好的!"
"還有。"傑克彎腰撿起馬克筆,筆帽上沾著他剛才按投影儀時蹭的墨跡,"斯隆實驗記錄的紙質原稿,三天前在他南極基地的冷凍艙裡被找到。
林博士是第一個發現冷凍艙異常升溫的人。"
會議室突然靜得能聽見空調的風聲。
布朗的金鍊子滑進領口,他踉蹌著後退兩步,撞翻了牆角的盆栽。
傑克朝門口的安保點頭:"帶布朗先生去休息室,配合調查。"
我靠在玻璃牆上,掌心還殘留著斯隆記錄的紙紋。
盧峰湊過來,他的白大褂口袋裡露出半截微型發射器,金屬表面泛著和威廉煙盒一樣的幽綠:"需要我黑進他們的系統嗎?"
"等等。"我盯著大螢幕上的時間軸,斯隆記錄裡"第17次融合失敗"的日期突然跳出來——和三個月前觀測站第一次檢測到異常光網的時間,分毫不差。
傑克收拾投影儀時,手機在桌上震動。
他看了眼螢幕,抬頭衝我點頭:"莉莉已經出發去紐約了。"
我想起莉莉今早說的話:"恐慌比世界樹更先摧毀人類。"此刻她的列車應該正掠過哈德遜河,車窗外的暮色裡,可能有零星的人舉著"還我真相"的牌子。
裝置間的蜂鳴器還在響,這次我聽出了不同的節奏——像是某種倒計時。
威廉留下的牛皮紙袋在我懷裡,斯隆的字跡在紙頁間浮動,而世界樹的根鬚,還在星際塵埃裡,朝著太陽系的方向,生長。
我盯著傑克手機螢幕上莉莉的列車資訊,哈德遜河的暮色正順著訊號波動在螢幕上流淌。
裝置間的蜂鳴器突然卡了半拍,像被誰掐住了喉嚨——那是盧峰在除錯威廉留下的微型發射器。
他的白大褂袖口沾著褐色鏽跡,應該是剛才撬椅腿時蹭的。
“紐約站到了。”盧峰突然說。
我抬頭,他正舉著自己的手機,新聞直播裡莉莉的身影出現在鏡頭前。
她穿著淺灰色西裝,頭髮用銀簪別在耳後,身後是曼哈頓下城的舊倉庫,此刻被人群擠得水洩不通。
有人舉著“世界樹要吃太陽”的紙板,有人抱著孩子哭,哭聲透過直播的雜音刺得我耳膜發疼。
莉莉向前一步,擴音器在她掌心壓出紅印。
“各位,我是林宇的同事,也是天體物理學博士。”她的聲音像塊磁石,把亂飛的噪音吸了過來,“世界樹不是怪物,它是星際尺度的共生體。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觀測到的‘恆星消失’,其實是它用根鬚包裹恆星,透過光合作用吸收能量——和地球上的樹吸收陽光,本質一樣。”
人群裡有人喊:“那它為什麼朝太陽系來?”莉莉調出投影,星圖在她身後展開,綠色光帶從獵戶座旋臂延伸過來。
“因為太陽是目前最近的、未被其他共生體佔據的恆星。但它的移動速度比彗星還慢,至少需要二十年才會抵達柯伊伯帶。”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最前排攥著十字架的老婦人,“我們有足夠時間研究應對方案。”
我看見幾個舉著標語的年輕人放下了牌子,老婦人的手指鬆開了十字架。
莉莉趁熱打鐵:“現在,我邀請三位天體物理專家連線上麥——他們分別在夏威夷、智利和南極觀測站,實時更新世界樹的位置資料。”螢幕切到分屏,穿著羽絨服的智利專家推了推眼鏡:“最新測算顯示,它的主根鬚偏移了0.3度,這可能是遇到了星際塵埃帶......”
人群開始鬆動。
有個穿著連帽衫的男孩把“末日”紙板翻過來,用馬克筆寫上“科學不死”。
但我的後頸突然一緊——直播畫面邊緣,三個穿著黑色連帽衫的人沒動。
他們縮在消防梯陰影裡,帽簷壓得很低,其中一個人的手指在手機上快速敲擊,不是拍影片,是發訊息。
“盧峰。”我指了指螢幕角落,“讓紐約分部的安保注意這三個人。”他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監控畫面立刻切到消防梯視角——那三人等人群散到一半,竟跟著莉莉上了回總部的商務車。
“他們沒跟丟。”盧峰的聲音沉下來,“車牌是假的,車型是改裝過的老款福特。”我捏了捏眉心,莉莉今早說“恐慌比世界樹更先摧毀人類”,現在看來,有人正試圖用另一種恐慌取代她的安撫。
裝置間的門被推開,威廉站在門口,西裝褲腳沾著會議室的地毯纖維。
“林博士,關於你的要求。”他的聲音像塊打磨過的燧石,“你說要參與決策。”
我迎上去,袖口蹭到他西裝前襟——那裡有淡淡的松木香,和牛皮紙袋裡的味道一樣。
“如果守門人真的在守護,就不該把我們當棋子。”我盯著他鏡架上的細痕,“斯隆的實驗記錄是三個月前的,而觀測站的異常也是那時候開始。你們早知道世界樹的威脅,卻故意干擾我們的觀測。”
威廉的喉結動了動,鏡片後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三秒。
“可以讓你進入我們的據點。”他從內袋摸出張黑色門禁卡,邊緣有放射性標記,“但僅限一人。”
盧峰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角,他掌心的微型錄音裝置還帶著體溫:“需要我黑進他們的定位系統嗎?”我搖頭,把裝置塞進衣領內側——這是我今早趁他不注意從他抽屜順的,半導體表面貼著我的面板,像塊燒紅的小石子。
“現在?”我問威廉。
他看了眼手錶:“十分鐘後有一班地鐵,能直達。”
地下鐵的風灌進領口時,我聞到了鐵鏽味。
威廉走在前面,皮鞋跟敲著年久失修的鐵軌,回聲撞在水泥牆上,像有人在敲摩斯密碼。
隧道頂端的應急燈每隔二十米一盞,昏黃的光裡,我看見牆上的塗鴉——“1962”、“核戰避難所”、“政府謊言”,最後一個被紅色油漆覆蓋,只露出半拉“樹”字。
據點入口藏在57號隧道的排水井裡。
威廉輸入密碼時,我瞥見他手指在數字鍵上的停頓——2、7、3、9,和斯隆實驗記錄最後一頁的日期重疊。
井蓋開啟的瞬間,黴味混著陳腐的火藥味湧上來,下面是螺旋向下的金屬樓梯,扶手結著厚厚的銅綠。
“冷戰時期的地下指揮中心。”威廉的聲音在樓梯井裡迴盪,“我們租下它二十年了。”
密室的門在樓梯盡頭,是半米厚的鉛鋼。
威廉刷了門禁卡,又按了掌紋,門軸發出痛苦的呻吟。
我跨進去的瞬間,後頸的汗毛全豎起來了——牆上掛著幅三米高的星圖,用熒光顏料標出上百個紅點,每個紅點旁都寫著“宿主候選”。
最中央的藍點是太陽系,旁邊標註著“優先順序:1”。
“這是世界樹可能寄生的恆星列表。”威廉走到星圖前,指尖劃過獵戶座方向的紅點,“我們追蹤它三百年了。”
我假裝湊近看星圖,實則用衣領裡的裝置錄下每一寸細節。
星圖邊緣有行極小的手寫體:“根鬚可被電磁脈衝干擾——斯隆·r·埃文斯”。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這和威廉給的實驗記錄裡的字跡一模一樣。
“歡迎來到真正的戰場。”威廉的聲音突然放輕,像怕驚醒什麼。
就在這時,星圖中央的藍點突然亮起紅光,比之前亮了十倍。
天花板的揚聲器發出電流雜音,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像冰錐似的扎進耳朵:“林博士,好久不見。”
那是斯隆的聲音。
我猛地轉身,威廉的眼鏡片閃過一道反光。
揚聲器裡的電流聲還在嘶鳴,混著若有若無的根系摩擦聲——像有人正用指甲刮過金屬管道,又像世界樹的根鬚,正順著通風管道,朝著這個密室,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