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四年(621年)春二月,秦王李世民麾下鐵騎在青城宮前擊潰了王世充背水一戰的鄭軍主力。此役過後,王世充殘部倉惶退守洛陽城,困守孤城,唐軍兵鋒直指城垣,徹底鎖死了其最後生機。

經過短暫休整,次日(二月十三日)晨,距離青城宮慘敗僅僅過去一日,王世充竟再次開啟洛陽城南的右掖門,率軍魚貫而出,背靠洛水列陣。

洛陽城右掖門與左掖門分列端門兩側,是隋煬帝營建東都時顯示皇城威嚴的象徵,洛水自門前奔流而過,其上橫跨著溝通東西的天津、永濟、中橋三橋。

此刻,王世充選擇右掖門出軍,實乃深思後的又一險棋。此門緊鄰洛水,便於快速背水列陣,縮短暴露在城外唐軍鐵騎衝擊下的距離;同時,依託堅固城牆和門前橋樑構成的狹窄通道,進可威脅對岸唐營,退可迅速龜縮回城防庇護之下。

青城宮一役,鄭軍主力折損嚴重,糧道斷絕,人心惶惶。困守孤城無異坐以待斃。王世充心中很清楚,他必須孤注一擲,以一次決絕的出城列陣來展示其最後的抵抗意志,試圖震懾城外虎視眈眈的李世民大軍,更要向城內那些動搖觀望的勢力證明,鄭國仍有背水一戰的勇氣,以此維繫那即將崩潰計程車氣,為渺茫的生機,或許是竇建德的援軍,或許是唐軍的疏漏,做最後一搏。

於是,在料峭春寒中,鄭軍殘部背靠冰冷的洛水,在右掖門前展開了決死的陣型,這是一場絕望中的政治表演,更是一場刀尖上的豪賭。

行伍之中,緊隨其後的原唐將王懷文驟然發難,挺槊直刺王世充後心!豈料王世充內穿鎧甲,槊鋒應聲折斷,竟不能入。左右親衛猝然驚變,愕然僵立,未及反應。王懷文見一擊不中,毫不遲疑,當即撥轉馬頭,猛夾馬腹,衝破短暫的凝滯,向著洛水對岸唐軍的方向飛馳而去。

前面章節中我們講到過,唐軍驃騎將軍王懷文於武德三年深秋親率精騎巡至谷水畔的密林地帶時,遭到王世充鄭軍的伏兵三面合圍。王懷文揮刀劈開敵將刺來的兩支長槊,座下戰馬卻被絆索轟然撂倒。泥濘中他尚未起身,七八柄橫刀已架住脖頸,被對方生擒。

當時王世充陣前正缺良將,便策馬踱至王懷文面前,下得馬來親手扯下其束身繩索,抬手輕拍他染血的左肩,說道:"將軍之名,如雷貫耳。今日屈尊為俘,可願觀我鄭軍氣象?"未待應答,王世充便把對方安排在自己身邊任職。

王懷文刺殺王世充不成,便策馬狂奔,向著洛水對岸唐軍營壘的方向疾馳而逃。然而,就在他衝過洛水河灘,即將抵達“寫口”(古洛陽城的一處汙水排放口)時,渾濁的汙流裹挾著穢物在此處翻滾著匯入洛水,擋住了王懷文的去路。

就在王懷文遲疑間,王世充的追兵如跗骨之蛆般已趕至身後。為首的鄭軍驍騎藉著下坡的衝勢,狠狠擲出套索,精準地纏住了王懷文坐騎的後蹄!戰馬悲鳴著轟然栽倒,將王懷文重重地甩入腥臭刺鼻的泥濘汙流之中。

王懷文掙扎著想要爬起,還未來得及拔出腰間的佩刀,更多的追兵已如餓狼般撲至,冰冷的刀鋒瞬間撕裂了其浸溼的衣甲。這位試圖扭轉乾坤的孤膽勇士,最終被亂刀斫殺,殷紅的鮮血迅速在濁流中洇開、消散。

王世充遭到意外刺殺,雖未危及性命,卻也受到不小的驚嚇,他無心再戰,率隊退回洛陽城內。回到紫微宮,他身上彷彿還帶著先前戰場未散的兵戈之寒和血腥之氣。陽光照進殿內,將他抖動的身影撕得支離破碎。

只見王世充從緊貼肌膚的軟甲裡摸索著,一層層剝去遮掩,直至那件貼身鎧甲赫然展現,甲身中央嵌著一個觸目驚心的凹痕,周圍金屬皮紋也已開裂,好似一張憤怒扭曲的鬼臉。內襯衣帛也從中撕裂一道長口,露出底下那塊面板。暗紅腫塊彷彿浸了血漬的印章,如磐石般硌在他蒼白的肉體上。

王世充緩緩伸指,指尖顫抖地觸控著那片溫熱腫脹的傷痛。皮肉之下奔竄的絲絲作痛,似乎將方才生死一發的戰慄悉數喚回,那閃著寒光的矛尖何等精準犀利!直指心臟!此刻死裡逃生的悚然仍然凝於肌膚之上。

王世充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彷彿那柄長矛再度穿過肉體逼近靈魂。他眼中掠過驚懼,隨即便被另一種奇異的明光取代,這驚悸的傷口不僅未曾致他於死地,反而更如天意冥冥的明證降臨其身。這凸起的瘢痕何嘗不是天授君命的徽章?一念到此,胸中那深如死潭的無底深淵,驟然浮湧出熾烈的希望火焰。他轉身重新披上衣袍,將那傷痕藏於華服之下,繼而邁步復入大殿。

當他昂首重歸御座之上,目光掃過殿下匍匐而滿心恐慌的群臣。王世充不動聲色地緩緩褪下外袍,猛一掀揭貼身衣襟,將傷痕顯露在眾臣面前。他指著那道赤紫傷痕處,聲音如鐵石撞擊大殿的琉璃頂棚,應聲說道:“看見了嗎?王懷文手中長矛欲取朕命!可是,天不允之!殺不了朕!”他的聲音初時鏗鏘震動,繼而字字迸出灼人的神采,“此非天命所歸者,何有此佑?!”

大殿內死寂如冰封,旋即一股無形的熱風由最前排洶湧卷至最後一隅。所有衣冠楚楚的王侯將相們撲地拜伏,猶如狂風吹倒的葦叢,隨之震耳欲聾的聲浪驟然衝破沉重的殿宇。

“吾皇乃真命天子!”

“此非天佑聖上何哉?!”

萬歲之聲如雷霆激盪,穿透重重殿宇高閣,直撞蒼穹。其中幾近昏聵的張老丞相在叩拜之際,手指竟緊摳著袖口滲出汗水的溼冷,他早已看穿了帝王權術的猙獰面目,如同看穿一具行走的假面,可依舊伏於塵埃,口中依舊高呼天賜洪福。

那場隆重的朝會在浩蕩蕩的頌聲中終於落幕。人潮悄然退去,燈火彷彿也耗盡了氣力,一支支萎謝,大殿被大片瀰漫的黑暗逐步鯨吞。

王世充默立於御座之前,紋絲不動。他緩緩抬起手臂,指尖再次撫上胸前那片灼熱的傷痕——暗紅色的烙印微微凸出,無聲傾訴著金屬與肌膚碰撞的恐怖瞬間。當指腹拂過那熾燙凹陷的表面,一股冰涼如冬泉的刺骨寒意竟直透骨髓而去,他的指尖劇烈一顫,倏然縮回。

四周光影重重疊疊,彷彿千百道曾經和未來矛尖的寒光幽幽浮沉,將他孤絕的身影圍困其中。他猛地闔上了眼睛,腦海中天授君命的響亮名號終究無法遮蔽一種宿命昭然的深寒,肉體之傷或許可愈,但那一記無聲的撞擊卻註定長存,無論今朝多少臣僕將“天命所歸”頌得震天響,也難消逝其生命裡那一道驚心動魄的空缺。

王懷文刺殺王世充失敗身死的訊息傳至唐營後,秦王李世民扼腕長嘆,當眾痛惜“失我一忠烈肝膽”,並即刻遣密使潛入洛陽,試圖尋回其遺體厚葬,然王世充早將屍身懸於右掖門示眾三日,終未能成。

此事傳至長安城,唐朝朝廷對此事的處理極富政治智慧。高祖李淵於長安明發詔敕,追封王懷文為上柱國(特級功勳)、朔州刺史,諡號“剛烈”,賜帛五百匹撫卹其族,以彰其“雖陷敵營而志存唐室”的赤誠;暗地裡卻嚴令前線不得藉機鼓譟報復,以防王世充屠戮城中其餘唐軍俘虜。

身在前線的李世民更以王懷文之事為楔子,命士卒在洛陽城下高呼:“鄭主自詡天命,然畏死衷甲,豈真神佑?懷文公魂兮歸來,且觀逆賊百日之亡!”

此等口號將王世充遇刺後“袒甲示天”的表演反手化為瓦解鄭軍士心的利刃,也是古戰場“心理戰”的一種重要形式和手段。當五個月後洛陽城破,李世民策馬踏過寫口汙淖時,特意駐馬垂鞭,對隨從慨然道:“此即懷文殞身之地。忠魂不泯,當見天日。”

王懷文之死,唐廷以榮銜追緬其志,以隱忍保全餘眾,更以最終破城的雷霆之勢,為這曲未竟的孤勇悲歌落下了最鏗鏘的歷史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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