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

李世民親率三千鐵騎,沿涇水河谷入黃土高原,前出涇州。

抵達涇州時。

突厥大軍亦差不多集結完畢,密密麻麻的帳蓬,各色各樣的旌旗,沿著平坦寬敞的河谷一線,從南到北,一眼望不到盡頭。

一座山勢平緩,距離突厥前營不到兩裡的山坡上。

特別喜歡親自抵近偵察敵情的李世民雙眼微眯,看著突厥人那一直綿延至視野盡頭的營地,為陸沉介紹突厥人的戰術:

“突厥人雖有重甲騎兵,但主要還是皮甲輕騎,作戰時以騎射為主,沒有固定陣型,如風席捲,聚散無常,碰見硬骨頭就走,你若追殺,便牽著你兜圈子,待你體力虧耗,陣型散亂,便回頭反擊,很是難纏……

“我們兵力太少,此戰即使擊潰了十萬突厥騎兵,就憑三千騎追擊,稍有不慎,恐怕就要被打出反擊。”

陸沉淡淡道:

“能夠反擊的前提,是突厥人還有士氣。一戰徹底打崩突厥人計程車氣就是。”

他看向李世民,說道:

“你說……如果我單槍匹馬衝擊突厥營地,會不會引來突厥人大舉圍攻?當突厥人圍攻我時,我殺他個幾千上萬,再把畢玄斬了,突厥人計程車氣,會不會徹底崩潰?”

李世民目瞪口呆,好一陣,方才咽口唾沫,問道:

“陸兄你認真的?”

陸沉一臉認真:

“我可是在長安百姓面前誇下了海口,若有一半突厥人逃回草原,便算是我的失敗。所以此戰,我不僅要打贏突厥,還至少要陣斬五萬!

“我一個人當然砍不了那麼多人,追不過來。所以待我引動敵軍,世民你便擇機率軍突擊,突厥士氣若徹底崩潰,三千鐵騎即可一路追殺到底。”

看著陸沉那嚴肅認真的模樣。

李世民嗓子發乾,心臟怦怦直跳,只覺一波波熱血不住往腦門上湧,直衝得他頭皮發麻,頭髮都好像要豎起來。

他本就是膽大包天的人物,浪起來那也是不要命的主,此際熱血上頭之下,頓時咬著牙重重一點頭:

“好!陸兄既有如此豪氣,世民又豈能不奉陪!就這麼幹了!”

……

陸沉回到軍帳中,就見一箇中年波斯帥哥,正坐在案前美美地吃肉喝酒,寇仲、徐子陵在旁作陪。

波斯帥哥正是雲帥。

至於寇徐,那晚的談話,對他們觸動很大。加上此次突厥入侵,針對陸沉的意圖太明顯,突厥使者居然還向李淵索要陸沉的人頭,寇仲、徐子陵出於義氣,也跟著來了。

當陸沉進來,寇徐趕緊放下酒杯,起身相迎。

待陸沉在雲帥對面的席案上坐下,寇仲又殷勤給他端來了一盤烤肉,斟上了一杯酒。

陸沉對寇仲點點頭,道了聲謝,看向雲帥,問道:

“此戰突厥必敗。不知突厥敗後,國師有何打算?”

雲帥笑看著陸沉:

“這麼有把握?”

陸沉一臉平靜,語氣卻透著一種理所當然:

“哪怕畢玄領軍,我既親自出戰,便沒有敗的道理。區別只在於,斬獲多或少而已。”

雲帥笑道:

“你若真的大敗突厥,那能夠收拾草原殘局的,也只有我西突厥。”

陸沉淡淡道:

“然後等到西突厥壯大,又跟中原爭鋒,重蹈突厥覆轍?”

雲帥一怔,旋又哈哈一笑,端起酒杯滿飲一杯,之後一邊自己斟酒,一邊半是抱怨半是說笑般說道:

“我的女兒,真就比不上李淵的女兒?”

陸沉搖搖頭:

“兩回事。蓮柔喜歡我,我自會待她好。可西突厥以後若是覺得翅膀硬了,想要進犯中原,我照樣要往死裡打。”

雲帥一臉鬱悶:

“你這還沒打贏畢玄呢。”

“我說了,此戰必勝,斬獲多少而已。”

陸沉喝了口酒潤了潤喉,一邊大口吃肉,一邊口齒清晰地說道:

“雲帥應該清楚,從草原上一路往西,還有大片廣闊肥沃的土地吧?”

雲帥皺眉道:

“你的意思是,叫西突厥往西邊發展?”

陸沉道:

“有何不可?將來西突厥和中原,正好一東一西,經商交流,互通有無。”

雲帥一臉嫌棄:

“可西邊實在太窮了。”

陸沉抬眼瞥他一眼:

“怎麼,垂涎中原富庶,想要入主中原?”

雲帥哈哈一笑:

“東方的草原民族,一旦強盛,哪個不想入主富庶中原?”

陸沉淡淡道:

“那就等著碰得頭破血流吧。”

雲帥笑了笑,又端正神情,語氣認真地說道:

“我一個波斯人,因為與統葉護汗的私人交情,才在西突厥做國師,對中原倒是沒什麼想法……

“其實你此戰,若是真能斬殺畢玄,大破突厥十萬大軍,相信我,統葉護汗會是中原的好朋友。最忠誠、最友好的朋友。”

“那樣最好不過了。”陸沉微一頷首,舉起酒杯,“敬國師一杯!”

吃飽喝足,又聊了一陣武學,雲帥出言告辭,陸沉也沒留客,起身送雲帥出帳。

寇徐也跟著出來,遠遠看到身著大紅騎裝,腳踏馬靴,長髮束成馬尾,腰佩長劍,英姿颯爽的李秀寧朝這邊過來,寇仲趕緊一拉徐子陵,也對陸沉告辭,快步離去。

陸沉則負手站在帳前,等著李秀寧過來。

李秀寧快步來到陸沉面前,神情凝重地看著他:

“方才聽二哥說,你要單槍匹馬,衝擊突厥營地?”

“進來說話。”

陸沉返身回到帳中,坐到矮榻上,這才對李秀寧說道:

“突厥人兵力太多,我們卻只有三千騎。若是突厥人士氣不墮,即便我們能夠小勝一場,乃至將突厥大軍擊退,也難以斬獲太多,突厥人隨時可以捲土重來。

“此次突厥人指名道姓要我的人頭,連畢玄都親自領軍,可見對我極其重視。既如此,我便匹馬闖營,給突厥人一個能夠圍殺我的錯覺,以製造出大勝之機。”

李秀寧來到陸沉身邊,跪坐在他身側的地毯上,雙手握住他的手掌,眸中滿是擔憂:

“可那樣太冒險了!突厥人中也有許多高手,還有武尊畢玄……”

“正要會一會畢玄。”

陸沉笑了笑:

“武尊畢玄,是突厥人心目中的神。斬掉這尊神,突厥人的心氣,也就沒了。”

“可是……”

“怎麼,擔心我打不過畢玄?”

“不,若是單對單,我堅信你能勝過畢玄,可是畢玄此次乃是將自己視作軍事統帥,而非武道大宗師,他能派兵圍攻寧真人,也一定會派兵圍攻你,消耗你的真氣與體力……”

“我不是說過嗎?就是要讓突厥人圍攻我。”

陸沉語氣平靜:

“不圍攻我,如何創出大勝之機?畢玄的人頭我要,至少五萬突厥人的首級,我也要!”

看著陸沉深邃如淵的雙眼,聽著他以平靜的語氣,說出無比自信且殺氣騰騰的話語,李秀寧芳心震顫,美眸之中,滿是迷醉。

……

次日。

晨光初綻,清風微涼。

陸沉騎著一匹身形高大,四肢修長,皮毛火紅的大宛馬,身著黑袍,不披甲冑,提著玄鐵裂馬槍,策馬奔下一座緩坡,逆著自河谷上游吹來的晨風,催動大宛神駒,向著突厥營地小步慢跑而去。

身後的緩坡上。

獨孤鳳、婠婠、師妃暄、李秀寧、蓮柔俱都身著戎裝,披掛玄黑皮甲,駐馬山坡,目送他單騎馳向敵營。

李世民、尉遲敬德、李靖、紅拂女、龐玉、翟長孫……等一眾秦王府大將、高手,亦是目送陸沉,眼神之中,有激動,亦有崇敬。

雲帥也在此地,看著陸沉的背影,心中既有欽佩,亦有絲絲疑慮。

匹馬闖連營……

還是有武尊畢玄坐鎮的十萬大軍的營地。

這種事,怎麼感覺像是神話?

哪怕已經親眼目送陸沉提槍策馬,馳向敵營,雲帥也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夢中。

同樣在此,還穿上了玄甲的寇仲、徐子陵卻是並無半點懷疑,看著陸沉背影,眼裡只有滿滿的狂熱崇敬。

接下來,他們將要見證一場軍事史上的奇蹟……不,應該說,神蹟!

並且他們還將親身參與進去!

……

突厥人還算謹慎。

儘管他們是處於進攻態勢,也從未想過,會有唐軍敢於逆襲,但紮營之時,前哨營地這邊,還是伐木立寨,樹起了箭樓,架起了拒馬。

但還是沒有挖掘深溝,亦未用土石築起堅實壁壘。

在突厥人看來,有這麼一道原木寨牆,再放下幾排拒馬,就已經夠用了。

哪怕真有唐軍吃了熊心豹膽,敢於逆襲,拒馬寨牆稍微阻上一阻,營中騎兵就有足夠的時間做好準備,衝出來把唐軍殺個片甲不留。

突厥人深信,面對他們這十萬鐵騎,再大膽的唐軍,也只能縮在城池裡瑟瑟發抖,絕望地等待死亡降臨。

沒人料到,在這個風和日麗的清晨,竟會有人單槍匹馬,前來闖營。

蹄聲篤篤。

皮毛似火的大宛馬,邁著輕捷優雅的步伐,載著陸沉來到了突厥大營前,止步於一箭之地。

箭樓上的突厥哨兵們並沒有把他當一回事,只以為那是唐軍派來的使者。

下戰書?

還是乞降?

突厥哨兵們心裡猜測著,同時貪婪地看著那匹高大神駿,體態優雅的火紅駿馬,盤算著是不是把那人騙過來之後,一箭射死他,貪了那匹寶馬。

就在這時。

突厥哨兵們忽然看到,馬背上那並未披甲的黑袍人,忽然高高舉起了一杆黯啞無光的鐵槍。

那火紅駿馬亦再次邁開四蹄,小跑著向著營門馳來。

隨著火紅駿馬漸漸加速,漸漸變得好似一團躍動的赤焰。

馬背上那高舉鐵槍的黑袍人,亦發出了一道聲震數里的叱喝:

“陸沉在此!武尊畢玄,速來領死!”

普通突厥人聽不懂漢話。

但當陸沉話音響起,前哨營地上千突厥人,只覺像是有一串雷霆,在營地上空轟隆滾動,震得他們心慌氣促,耳膜顫鳴。

箭樓上的突厥哨兵們,更是眼冒金星,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好不容易扶著圍欄站穩身子,他們就震驚地看到,那策馬飛馳的黑袍人,以一條筆直的路線,迎著營地前的拒馬陣衝了過去。

臨近拒馬之時,黑袍人高舉的鐵槍往下一劈,前方拒馬便轟然粉碎,並且還不只是粉碎一架,而是成排粉碎!

火紅駿馬宛若一道躍動的野火,在黑袍人驅策下一往無前,轉眼之間那幾排簡陋的拒馬便紛紛爆裂,化為一地碎木,黑袍人亦已衝至寨牆之前。

那本該能截停騎兵衝鋒的原木寨牆,卻並沒能令黑袍人放緩馬速。

他迎著寨牆策馬狂衝,距離寨牆尚有三丈之時,便單手握著鐵槍尾柄,從左至右一記橫掃。

鐵槍橫掃之際,一道肉眼可見的氣勁,自槍刃之上迸發而出,化作一道咆哮的浪頭。

這氣勁浪頭,像是海嘯時的浪峰,在呼嘯的狂風催動下,向著寨牆狠狠衝去。

轟隆!

驚天動地的巨響聲中。

兩丈多高的原木寨牆,竟真的像是被海嘯的浪頭拍中,足足十來丈長的一段,轟然爆碎開來,化為漫天碎木!

火紅駿馬帶著黑袍人長驅直入,衝入突厥前哨營地。

那漫天拋飛的寨牆碎木,回落下來之時,只要落到黑袍人十丈之內,便都突兀地懸浮空中,隨後,又在某種莫名的力量推動下,宛若一根根巨型弩箭,向著突厥營地狂轟而去!

突厥前哨營地駐紮的都是精銳,反應極快,之前當陸沉喝聲落地,儘管被震得心裡發慌,營地裡那上千突厥前鋒,還是帶著弓箭刀矛,以最快的速度衝出營帳,找到各自戰馬。

當陸沉衝進營地之時,行動最快的一隊突厥精騎已經上馬集結,正朝著營門這邊衝來。

然後他們就一頭撞上了那漫天轟擊而來的碎木。

一根根數尺長短,粗若大腿的破碎圓木,挾狂暴風聲,狠狠轟擊到這隊騎兵群中,所過之處,人馬俱碎,血濺如雨,殘肢斷臂漫天拋灑!

只一個照面,那一隊近百人的突厥精騎,一箭未發,便已全軍覆沒!

“陸沉在此,畢玄何在!”

陸沉再度發出一聲低喝,策馬踏營,迎著第二隊衝過來的突厥精騎狂衝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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