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破碎了。
隨著堂吉訶德的墜落,那層由她真名構築的,隔絕一切的無形壁壘,如同被重錘砸中的玻璃,在一陣令人牙酸的“咔嚓”聲中,轟然解體。
沒有了束縛,利維坦溶解而成的衰亡黑潮,瞬間失去了目標,重新化為無邊無際的,構成這片界海的死寂之水。
而那顆比星辰更巨大的頭顱,也從黑潮中緩緩浮現,重新凝聚。
它的氣息,比之前虛弱了一絲。
頭顱之上,那道被堂吉訶德斬出的猙獰傷口,依舊存在。
甚至因為吞噬了堂吉訶德的部分靈基,傷口上除了“暴食”的猩紅,還沾染上了一縷不祥的,屬於史萊姆本體的金色。
它,受傷了。
以一位大英雄級英靈的靈基徹底破碎為代價,這頭終末的災厄,第一次,真正地負了傷。
可這點傷,相比於堂吉訶德的代價,微不足道。
“堂吉訶德!”
季嵐發出一聲悲鳴,身影如電,不顧一切地向那道墜落的嬌小身影衝去。
他伸出手,想要接住她,卻只看到一張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
那雙曾如藍寶石般清澈,又曾如紅寶石般瘋狂的眼眸,此刻緊緊閉著,再無半分神采。
她身上的黑色風衣與騎士甲冑早已消散,只剩下一身破破爛爛的單衣。
金色的短髮,也變得黯淡無光,如同枯草。
最致命的,是她靈基之上,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黑色裂痕。
那是吞噬了“衰亡黑潮”後留下的,永不磨滅的詛咒,如附骨之蛆般,不斷侵蝕著她僅存的本源。
季嵐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存在,正在以一種無可逆轉的速度,滑向徹底的消亡。
“不……不準死!”
季嵐的眼眶瞬間赤紅,八苦鬼鋸憑空出現,梵淨幽火熊熊燃燒,彷彿要將這片不公的天地都焚燒殆盡。
可他沒有任何辦法。
這是靈基層面的崩毀,是概念層面的詛咒,別說是他,就算是聖人親至,恐怕也回天乏術。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中。
季嵐心中,那股剛剛才明悟的,名為“人道”的種子,驟然一顫。
天傾地陷,與我何干?
我只需,守護好眼前之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純粹到極致的願力,從他神魂深處湧出。
他猛地伸出手,對準懷中奄奄一息的少女。
沒有調動靈力,沒有吟誦律法。
只是將心中那股屬於“人”的,守護的執念,毫無保留地,化作一道柔和的土黃色光芒,渡了過去。
“回來……”
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我在這裡!”
嗡——!
那道土黃色的光,並非什麼起死回生的神光,它沒有修復堂吉訶德靈基上的任何一道裂痕。
但它卻像無數根最堅韌的,看不見的絲線。
溫柔而又霸道地,將那塊即將徹底分崩離析的,由“騎士”、“魔神”、“怪物”三種矛盾概念構成的靈基碎片,死死地縫合、捆綁在了一起!
它無法治癒,卻能……維繫!
懷中的少女,那急劇消散的氣息,竟奇蹟般地,穩定了下來。
雖然依舊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但至少……沒有立刻熄滅。
季嵐心頭一鬆,可還沒等他喘口氣。
“啊——!!!”
一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淒厲,更加痛苦的尖叫,從不遠處傳來!
季嵐猛地回頭,只見船長正抱著頭,痛苦地跪倒在地,渾身劇烈地抽搐著。
季嵐剛剛釋放的那股“人道願力”,在穩住堂吉訶德的同時,也如潮水般,掃過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劉尚只覺得心神一清,那股源自利維坦的恐懼與壓迫感,都消散了不少。
可這股力量,對船長而言,卻不亞於最滾燙的烙鐵,狠狠地烙在了她的靈魂之上!
是那把,被硬生生插進記憶門扉的鑰匙!
“不對……不是那條蛇……”
她語無倫次地嘶喊著,琥珀色的瞳孔中,無數破碎的畫面瘋狂閃過。
“是洪水……淹沒了家園的,無邊無際的洪水……”
“方舟……我的方舟……它在哀鳴……”
“為什麼……為什麼又是‘終末’……為什麼又要我一個人……”
她靈魂深處,那被她自己親手鎖上的,最沉重的記憶。
那段關於“守護倖存者”,卻最終只能眼睜睜看著文明被“清掃”的痛苦記憶。
在季嵐這股純粹的“守護”願力的刺激下,被徹底引爆!
耶夢加得的末日景象,只是相似的鑰匙。
而季嵐此刻的意志,才是真正能開啟這把鎖的,唯一的金鑰!
“船長!”
劉尚大驚失色,剛想上前。
一股宏大而古老的氣息,猛地從船長身上爆發出來,將他狠狠地彈開!
船長緩緩地,抬起了頭。
她那雙熔岩流淌般的琥珀色瞳孔中,所有的混亂與痛苦,都在這一刻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經歷了一個文明的生滅,承載了無數生靈最後希望的,無盡的滄桑與哀慟。
一個古老的,幾乎已經被時墟徹底遺忘的名字。
一個不屬於任何現存神話體系的,源自更古老紀元的真名。
清晰地,從她唇邊吐出。
“吾名……”
“烏特納匹什提姆。”
話音落下的瞬間。
劉尚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臉上的駭然,甚至超越了之前目睹堂吉訶德化身魔王,吞噬概念的時刻。
“烏特納匹什提姆……那個,蘇美爾神話裡,建造方舟的大洪水倖存者?!”
“怎麼可能!那個文明的傳說,不是早在上一個時序就已經徹底斷絕,被判定為‘虛假神話’了嗎?!”
他幾乎是失聲尖叫起來。
這個名字,太過古老,太過遙遠。
古老到連無所不知的至高天界,都只將其當做一段無法考證,早已湮滅在時墟塵埃裡的野史!
而就在此刻。
那頭剛剛從“互食”遊戲中脫身,重新凝聚的災厄,利維坦。
它那雙由星辰寂滅構成的巨大眼瞳,緩緩轉動。
漠然地,越過了季嵐懷中,那個氣息微弱,暫時失去威脅的“暴食者”。
最終。
死死地,鎖定在了那個剛剛宣告了真名,渾身散發著“倖存”、“新生”與“方舟”氣息的……女人身上。
“終末”與“倖存”。
“吞噬”與“渡盡”。
兩種從根源上,便截然對立的永恆概念。
在這一刻,跨越了無盡的時空,終於找到了自己唯一的,必須抹除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