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場之外,劉尚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

他死死盯著那片猩紅與黑暗糾纏的舞臺,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顫抖。

“瘋了……她真的瘋了……”

“她不是在駕馭‘暴食’的力量,她是在……成為‘暴食’本身!”

作為至高天界的御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原罪魔王之所以是禁忌,不是因為它們單純的破壞力。

而是因為它們是行走的概念災厄,是時墟規則的扭曲點。

它們會本能地吞噬、竊取、融合與自己對立的規則,不斷補全自身,最終化作無法被理解,無法被戰勝的終極天災。

眼前的堂吉訶德,正在朝著那個方向,瘋狂地墮落!

她以“騎士”之名守護,卻以“魔王”之姿戰鬥。

這種矛盾與扭曲,本身就是最恐怖的劇毒。

劉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了盤膝而坐,氣息隔絕的季嵐。

他的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絕望。

怎麼辦?

難道,他們今日不僅要面對終末災厄利維坦。

還要親眼見證,一尊新的原罪魔王,在這片界海的廢墟之上……誕生?

……

混沌的道海之中,季嵐的神魂如一葉孤舟,飄搖不定。

“天何以傾?地何以陷?”

聖人那宏大而冷漠的問詢,依舊在耳邊迴響。

可此刻,這足以問倒古今大能的終極命題,卻顯得那麼遙遠,那麼……蒼白。

為什麼?

因為透過那層隔絕一切的舞臺壁壘,透過自己與英靈的靈魂連結。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個小小的身影,在猩紅的血海中狂笑,將自己化作撕咬概念的利齒。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瘋狂,也看到了那瘋狂之下,比生命更重要的,被她親手撕碎的正義與榮耀。

那份屬於騎士的驕傲,正在被“暴食”的慾望,一口一口地吞噬。

她厭惡著這樣的自己。

季嵐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靈魂深處的每一寸,都在發出痛苦的悲鳴。

可她沒有停下。

因為在那猩紅眼眸的最深處,在那份足以吞噬世界的暴虐與瘋狂的倒影裡。

映照出的,自始至終,都只有他季嵐一個人的身影。

她在守護。

用化身惡魔的方式,來守護她心中的“正義”。

轟!!!

季嵐的腦海,彷彿有三千六百個世界同時炸裂!

那些被埋葬在葬界棺深處,屬於三千六百個寂滅文明的悲歌,在這一刻,與眼前這道渺小卻決絕的身影,轟然重合!

他曾是那些世界的意志集合體。

他曾旁觀了三千六百次,無可挽回的終末。

他見過神靈在哀嚎中隕落,見過星辰在法則下崩塌,見過無數種族,無數文明,在“天傾地陷”的絕望中,化為時墟的塵埃。

那些宏大的毀滅,與聖人的考題,何其相似。

可現在,季嵐卻看到了另一幅畫面。

那是在一個即將被冰河吞沒的世界裡,最後一位薪火傳承者,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一枚文明的火種。

那是在一個被神諭病毒侵蝕的金屬世界裡,一個最低階的邏輯單元,選擇自我格式化,為核心主腦爭取了零點零一秒的喘息。

那是在一個被灰色瘟疫籠罩的森林裡,一株最普通的小草,拼盡全力,將自己唯一的生機,傳送給了身旁的同伴。

……

一個個體。

一個個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在宏大的“天傾地陷”背景下,連塵埃都算不上的個體。

他們沒有去思考世界為何毀滅。

他們只是在用自己的一切,去守護自己所珍視的,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光。

那份守護的意志,或許是親情,或許是友情,或許……是忠誠。

“原來……是這樣……”

季嵐的神魂,在混沌的道海中,緩緩站定。

他不再去仰望那高高在上的“天道”,不再去叩問那無法揣度的“聖心”。

他的目光,穿透了無盡的虛無,落回了“人”的本身。

天傾地陷,神魔為棋,那是屬於強者的遊戲。

可人……人何以存?

不是靠著與天爭,與地斗的豪情。

而是靠著那份,願意為守護所愛,而甘願付出一切的……“情”與“願”。

這,才是人道之基石。

這,才是人之所以為“人”,區別於冷漠神靈與混亂惡魔的,最根本的東西!

堂吉訶德正在做的事情,形式是魔,可其核心……卻是最純粹的人!

“我悟了……”

季嵐喃喃自語。

嗡——

就在他明悟的瞬間,他懷中那塊被他置於膝上的,女媧造人之泥。

驟然散發出了一道柔和的,卻又無比堅韌的,土黃色的光暈。

那光芒,不炙熱,不耀眼。

它就像大地,像母親的懷抱,帶著一種最原始,最質樸的溫暖。

光芒瞬間籠罩了季嵐的全身,湧入他的四肢百骸,最終,沉入他的神魂深處。

這股力量,沒有讓他修為暴漲,沒有讓他領悟什麼驚世神通。

它只是在季嵐那顆因憤怒、焦灼、無力而混亂的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

一顆名為“人道”的種子。

它將季嵐那一身駁雜的力量——時墟之力,梵淨幽火,三千六百個世界的殘響……

用一種最溫和的方式,緩緩地,凝聚在了一起。

賦予了它們一個共同的“核心”。

“船長!”

劉尚的一聲驚呼,將季嵐從那玄之又玄的境界中喚醒。

他睜開雙眼,卻看到一旁的徐翎雪,正抱著頭,渾身劇烈地顫抖著。

她那雙熔岩般的琥珀色瞳孔,此刻失去了焦距,充滿了混亂與痛苦。

“方舟……聖約已毀……”

“洪水……淹沒了所有人……”

“為什麼……又是‘終末’……”

她語無倫次地,吐出幾個破碎的,不屬於這個紀元的詞彙。

顯然,季嵐之前共享的那幅“耶夢加得”的末日景象,以及眼前利維坦帶來的絕望。

共同撬開了她靈魂深處,那把塵封著無盡痛苦的枷鎖。

季嵐的瞳孔微微一縮。

但他沒有時間去深究船長的秘密。

他站起身,周身那股屬於“人道”的,溫潤而堅韌的氣息,讓心神大亂的劉尚,都感到一陣莫名的心安。

季嵐的眼神,變了。

不再有之前的焦灼與無能狂怒。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與一種……洞悉了根本的沉穩。

他看向劉尚,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劉兄,我錯了。”

劉尚一愣,“季嵐兄,你……”

“我們從一開始,就問錯了問題。”

季嵐的目光,轉向那座依舊在瘋狂震顫的,猩紅與黑暗交織的舞臺。

他能感受到,堂吉訶德的氣息,正在飛速地崩潰與重組,在成“魔”的邊緣瘋狂試探。

而他心中,再無半分動搖。

“天會不會傾,地會不會陷,那是聖人該操心的事。”

季嵐的聲音,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意。

“而我們……”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自己的雙手上,緩緩握緊。

“只需守護好,我們想要守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