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場暴雨,終於把盛夏的暑熱澆滅。

瓢潑大雨的攻勢被建築和玻璃窗一層層削弱,傳到室內時只剩下讓人昏昏欲睡的白噪音。

談迦沒做夢,但半夜還是醒了,獨自出了房間,到客廳裡把陽臺的窗開啟。

洶湧的風夾帶著零星的雨點子衝進來,吹得她的睡裙往後嘩啦空響一下,狼尾也被吹到了肩後。

好愜意的冰冷感覺。

她就站在空曠的客廳裡,抱著手望向外面昏暗雨幕中模糊的城市燈光。

雜亂繁複的思緒似乎也在這場雨中被沖走了,大腦放空的感覺像變身成二維的旗幟,扁平的身體被風雨刮得獵獵作響。

這不是她第一次觀察九江的夜晚,也不是第一次觀察暴雨天氣。

上一個暴雨天,她還在國外。

那時候她經常跟隨爸媽的事業發展到處搬家,夏天時搬到了一個新的地方,因為沒成年不能開車,上下學只好騎腳踏車或者踩滑板,碰上這麼大的雨,避無可避。

周圍人大喊著糟糕,還有人豎中指激情開罵上帝,只有她面無表情往前衝,腳踏車輪胎壓開路面的水花,即便騎得那麼快了,還是趕不上雨落下的速度,帶著溫度和土腥氣的雨滴砸在她頭上,身上,衣服溼得透透的,頭髮一縷縷往下滴水。

她乾脆不騎了,急剎停在路邊,仰著頭讓雨水淋溼整張臉。

那是她剛搬過去遇到的第一場暴雨,閉上眼的時候,自己彷彿變成了從樹葉上被沖刷下去的灰塵,被滂沱大雨砸落在道路邊,和這裡的水土融合在一起,從雨的氣息裡,她第一次認識那個陌生的地方。

可暴雨和暴雨仍然有差異。

她吹著撲面的涼風,倚靠在窗邊,漫不經心地探手出去接雨水。

林之樾從臥室出來,走進客廳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昏暗光線裡,她的身體輪廓若隱若現,美得驚人。

他走過去,站在她身後也往外看。

“又做夢了嗎?”

“沒。”談迦的手還在接雨水,身體卻稍微後仰,靠在了他肩頭上。

“你以前在海城遇到過這麼大的暴雨嗎?”

“可能有,但我不記得了。”

“哦,差點忘了,下雨的晚上你會睡得很沉。現在這麼大的雨,你不應該一覺到天亮?”

“你不在。”他的語氣有點懨懨的,低頭輕輕蹭她。

“你是狗嗎。”談迦輕聲笑,歪頭避開他頭髮的掃動。

他追上去,把人攏進懷裡動彈不得,手摸到有些溼潤的睡裙,皺眉說:“淋溼了,會感冒。”

“嗯哼?”

“換件衣服,可以站遠一點看。”

談迦又笑。

她有時候覺得林之樾是個待開發階段的機器人,雖然不懂其他人類為什麼要做某件事為什麼喜歡某個東西,但他不會問,一副“世界上存在奇怪的人是很正常的事我沒那個耐心關注”的樣子。

但他又會關心,所以偶爾說出來的話會有種莫名其妙的冷幽默。

談迦笑著去換了衣服,出來後也不好好待著,隨意地往地板上一坐,單手開了瓶汽水喝。

林之樾看著她,發現了半個空位,擠進去從身後把她圈進自己長腿之間。

談迦習以為常,往後扭頭親他,氣泡水在兩個人的唇舌間跳動。

一罐氣泡水就這樣消耗完,談迦仰頭靠在他身上,遊刃有餘地平復呼吸。

然後她說:“明天應該沒事,要約會去嗎?”

“好。”林之樾答應地很快,說話時還帶著喘息。

“你不問問怎麼個約會法?萬一是在電影院看一天電影呢?”

“可以。”

“還是算了吧,”她稍微側了點身,靠林之樾懷裡,手繞過去摸他後頸,懶洋洋說,“先去吃飯,再去給我姑姑買生日禮物,她要過生日了,然後去麵塑館看看,晚上去天文臺看星星。”

“好。”

看他答應得這麼幹脆,談迦還以為他很懂怎麼和女朋友約會呢,結果回到臥室快昏昏欲睡時,發現他大半夜在給人發訊息討教。

手機螢幕幽暗的光照亮他凝重的表情。

有點好笑。

第二天,約會從穿一身顏色風格都很相似的情侶裝開始。

午餐的餐廳是林之樾定的,涼爽的包間裡擺放著三層海鮮,搞成了兩人份的自助餐,談迦進去時在門口問:“你有大事要請客?”

請一桌人才需要這個陣仗吧?

林之樾看著她,緩慢皺眉:“你不喜歡?那我……”

“喜歡,你準備的都喜歡。”

他的眉頭沒皺下去就鬆緩了,回憶著家裡阿姨保鏢表哥堂妹各類人的“約會建議”,在談迦身邊坐下時,又覺得這些其實都沒用。

他們的激烈討論激進建議,全都是基於“如果是我我會怎麼伺候好這個酷拽的大美女讓她對我感動非常死心塌地”,但他不是他們。

談迦也不是個會因為誰的小恩小惠就感動非常的人。

他把擦手的毛巾遞過去,談迦頭也不抬地接了,擦了擦手隨意放在旁邊,對手邊斟滿的水杯也毫不在意怎麼添的水,拿起來就喝。

似乎早就習慣了別人對她獻殷勤,頂多,會像電影裡那種女主角,看一眼被請客的酒杯,對著獻殷勤的人挑眉微妙地笑笑。

談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看著擦手的毛巾,突然想起上個案子的袁卿,跟他說:“上次的案子結束之後,我和我哥他們在討論一個問題,一個女生在戀愛結婚前對男方做了很詳細的調查,放心大膽地愛上了,結果結了婚發現他不僅不乾淨,還是個人渣。你說,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林之樾偏過頭,稍微長了點的黑色碎髮在他眉眼上微微晃盪。

他疑惑:“為什麼要我代入?我很乾淨。”

“……ok,這個我承認,”談迦認同乾淨兩個字,然後又問,“你就代入一下,你遇到這種事情會怎麼辦?”

他轉回去給她開蟹殼:“她殺人了是嗎?我不會殺人,我不是因為乾淨才喜歡。”

“‘不是’而不是‘不會’?”

“不是。我有喜歡的人了。”

談迦笑一聲,撐著下巴看他的動作,拿畫筆的手拆蟹殼也挺賞心悅目。

她拉長聲音調侃:“你的語言邏輯分明轉得很快啊,看來視覺思維者的特殊會隨著社會化程序朝著正常情況轉變嘛。”

官方的發言,調侃的語氣,含笑的眼神,林之樾看著她,也露出一點笑。

蟹殼拆得差不多,談迦吃上了第一口鮮味兒,還打算吃第二口,手機亮起影片通知。

是爸媽打來的,影片接通就是兩張湊一起的臉,打了個招呼,後面又冒出另一張臉。

金髮碧眼,眼窩深邃鼻樑高挺,英俊又年輕。

對方熟練地叫著談迦的英文暱稱,問她什麼時候回去,他們一群人都等著她開啟下半年的海邊旅行。

鏡頭拍到林之樾半張臉,對方還驚訝問:“is this your brother?”

林之樾的臉肉眼可見地變陰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