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吃飯,其實還早著呢。

就算袁卿交代了前因後果,這案子也才完成大半,多的是其他事情需要探究清楚。

曲向彬和許佑安在偷拍事情上的事該怎麼定罪,怎麼梳理清楚有多少影片,波及了多少個受害者?

怎麼確定袁卿所說口供的真實性,怎麼驗證證據的有效性和邏輯性?

怎麼通知許佑安的父母,告訴他們這就是一件謀殺案,怎麼問清楚他們之前為什麼不願意繼續查?

還有,楚韻在這件事裡扮演著什麼角色?

針對這些問題,鄭巖他們又是一陣奔波。

談迦不用參與這些事,留守在辦公室捏她的麵塑。

這次的《兇案現場》很簡單,只有一輛損毀的車,一個攝像頭,出現在車裡的死者因為埋頭在方向盤上,根本不用捏出臉,很簡單。

但她捏好了看來看去,總覺得還不夠。

監控這個東西,在前面的案子裡出現太多次了,正義之師那群人把監控玩得爐火純青,橫跨毒酸奶案,盜竊砍人案,受害者竟是我自己三起案子,差點搞成科幻劇。

出現次數太多,再隱蔽絕妙的殺人手法也成了普通線索。

所以這次的麵塑裡只是單純放一個攝像頭的話,根本沒有指向性。

如果非要用一個東西來點出這起案子的重點和特別,沒人的後座,兇手隔空看見的畫面……談迦想了想,捏出來一隻眼睛。

袁卿透過這隻“眼睛”看到了許佑安的死亡現場,證明她遠端參與過這起謀殺。

而談迦也正好透過“眼睛”,和袁卿共享了視角。

眼睛很好捏,用塑刀壓出形狀,再刻出弧度就差不多了。

她盯著看了會兒,又覺得應該給自己捏個大型的麵塑作品,這隻眼睛更適合放在她的故事裡——

懸空的巨大眼睛前面,是同樣睜開眼的殺妻案兇手羅志勇,是人人都有鬼心思的趙家人,是親手把痛苦不堪的瞿莉推下高樓的薛靜,是獰笑著想勒死白眼狼的齊素芬,也是正義之師分佈全城各個角落的監控,是躲在衣櫃裡透過縫隙看向死者的私生粉,是俯視著社會模擬器裡npc的上帝……

她和或興奮或痛苦的兇手們一起睜開眼睛,看見了兇案現場。

就叫與惡同眸好了。

她滿腦子設計理念,談鳴和小陳滿臉煩躁地回來,她都沒第一時間發現。

“怎麼了?”她問。

“許佑安的爸媽難纏得很,我看袁卿結婚之前就該連同他們倆一起調查!之前不是不讓我們調查?現在真查出來問題了,他們又說前幾天強烈要求停止調查都是袁卿引導的,讓他們以為許佑安幹了違法犯紀的事,想要給兒子留個身後名,質問我們當時為什麼不說清楚,說清楚了他們肯定會讓查。”

“一被引導就信了,說明他們肯定了解許佑安私底下是什麼德行,都發自內心地認為許佑安被人撞死算是體面的,”談迦找了張廢紙畫畫寫寫,頭也不抬說,“他們不止這一個兒子吧?”

談鳴點頭:“三個兒子,許佑安是老二。”

小陳:“不過他們家和幾個兒媳婦家加起來,就數袁卿家裡最有錢,人也最有本事,他們對著我們叫得兇,對上袁家人,表現得就很有素質了。”

她鼻腔裡哼出一聲。

門又開合一次,鄭巖也回來了,滿臉沉思,端著茶杯喝水時還在思考。

“想什麼呢鄭隊?”小陳問。

“袁卿承認她是在楚韻講述自己的故事時意識到許佑安的不對勁的,但她否認了楚韻在這件事裡的作用。你覺得楚韻會不會早就知道袁卿是許佑安老婆,故意接近她說起那些事的?”

“有可能,但她並不知道袁卿會因此殺人,可能最開始只是想著自己不好過,也想讓加害者一家不好過,也可能她只是想委婉地告訴袁卿,許佑安是個人渣,想讓她早點跳出火坑。”談迦說。

是故意還是好心,誰說得清楚呢。

“算了,就算楚韻是故意的,也沒說錯什麼。”鄭巖放下茶杯,對著半空重重吐出一口氣。

“許佑安要是死得再晚兩個月,袁卿把所有尾巴都掃乾淨了,那就真快趕上完美犯罪了。真就那麼巧,他在城南大道經歷兩次車禍,都不是人為造成的。”

談迦接下一句:“意思是老天爺都想出手收了他。”

“……總結得很好,下次總結記得往法制頻道調,別搞迷信。”

噠噠兩下,辦公室門再次被擰動把手,他們還以為是民警來通知什麼事的,討論聲沒停。

沒想到門開之後,站在外面的是個熟悉的人。

“吳漾姐?”談迦先發現,詫異地叫一聲。

小陳和談鳴立馬圍上去。

“吳漾?你怎麼這時候過來,度假結束了?”

“變黑了啊你,我差點沒認出來。你說你也不早點回來,我們就不用一頭牛被當成兩匹馬用了。”

“你不在的時候錯過好多奇葩案子,有的案子沒你在還真不好操作。”

三個人搞出七嘴八舌的效果,吳漾爽快笑著一句句回答,曬黑了的面龐上,精氣神簡直在發亮。

鄭巖咳嗽一聲。

他們的談話停下來,吳漾收攏腳,抬手對著他敬了個禮:“鄭隊,我回來報到!”

鄭巖打量著她的狀態,一下笑出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剛好,最新的案子結束了,我們打算去吃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走吧。”

還是那家庭院式海鮮自助,還是同樣的一群人。

林之樾仍然坐在談迦旁邊的位置,但他已經融入得很好,會去給談迦挑愛吃的蝦餅,會和小陳一起排隊領限量澳龍。

談迦和鄭巖還有吳漾聊著天,談鳴在邊上和服務員溝通點什麼小菜什麼飲料。

也還是黃昏,風徐徐吹著,隔壁幾桌的客人聊著孩子的成績,景點的體驗,苦惱的愛情故事,好像離兇殺案離恨海滔天很遙遠。

鄭巖又在苦口婆心地講心理課程了,談迦的碗碟裡叮鈴一聲響,是林之樾用夾子給她夾了幾個北極貝。

“這個好吃。”

“不好吧小林同學,借花獻佛,這話是我以前對你說的,你直接生搬硬套啊?”她翹著椅子腿兒,仰頭看他。

林之樾:“你說的是‘可以試試這個’。”

“記這麼清楚?我們當時可才見過兩三次。”

林之樾不說話了,低頭吃貝,黑色碎髮邊緣露出有些發紅的耳朵尖。

她在邊上低聲笑。

吃完這頓海鮮自助,天將將變黑。

談迦開著車,載著一車人往回走,恰好經過城南大道,在路口停下等燈。

後面幾個人累的累醉的醉,靠著睡著了,輕微的鼾聲和打著轉向燈的噠噠聲混合在一起,有種催人慾睡的感覺。

但談迦一直很清醒,安靜看著天際,那裡的燈光連成一線,盯久了會有點分不清遠近距離。

車道上暢通無阻,損毀車輛的零部件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再也看不出這裡曾經出過什麼慘烈的車禍。

“我回來的第一天就在這裡出的車禍,然後開始做夢,”談迦忽然輕聲說,“那時候你應該還把自己關在海城的別墅裡畫畫度日。”

林之樾安靜陪著她:“嗯。”

人和人的相遇真是無法預測的、奇妙的故事。

她看著擋風玻璃上隱約映出來的兩個人的臉,又說:“這起案子恰好就發生在這裡,總給我一種在這裡開始也要在這裡結束的感覺。”

或許會再次出現車禍,讓她失去做夢的能力?

但直到綠燈亮起,他們離開了城南大道,也沒有出現任何意外。

直到連片的燈光都亮起來,林之樾說:“天黑了。”

談迦手肘搭著車門,側頭吹著風,看向手錶上的時間。

天黑了,下一個夢境會是什麼?

寫了兩三章結尾,始終不滿意,好像多一點就該開始下一個故事了,少一點又太戛然而止。刪刪減減,最終濃縮成了一章,停在下個故事開始之前。

其實真要一直寫下去,這個題材能寫到天荒地老,但我一開始的計劃就是停在六十萬字以內,而這個案子恰恰好可以和開篇呼應點題,所以停在這裡剛剛好。

正文就這樣完結啦,接下來是幾個番外,不多,我看大家都想看迦和小林的if線/日常,我琢磨琢磨咋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