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簡最後那句帶著森然寒意的話語,如同實質的鐵錘砸入童玉耳中,讓她瞬間回憶起昨日那令人窒息的威壓,俏臉唰地一下白了。

那股排山倒海般的氣勢雖然只針對童玉一人,但也讓剛被扶起的江凡懿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彷彿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囂張的叫罵音效卡在了嗓子眼裡,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就在這時,陰影下的童昊終於動了。

童昊緩步從門廊下走出,臉上那點若有若無的笑意已經斂去,只剩下鏡片後深潭般的平靜。

童昊先是淡淡地掃了一眼狼狽不堪、驚魂未定的江凡懿,那目光平靜無波,卻讓江凡懿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彷彿被看穿了所有的不堪。

“玉兒,”童昊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蓋過了場中殘餘的戾氣,“帶江先生去門房休息,處理一下。”

童昊的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卻直接給這場鬧劇定了性。江凡懿需要處理,去的是門房,甚至不是任意一間客房。

“哥!”童玉有些委屈地叫了一聲,看了看臉色鐵青的江凡懿,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童昊,最終還是咬了咬下唇,低聲對江凡懿道:“凡懿,我們先去前面吧。”

童玉不敢違逆兄長,更不敢再看李簡那風輕雲淡卻純粹無比的眼神。

江凡懿臉上青紅交加,童昊那無視的態度比李簡的拳頭更讓他感到羞辱。他不敢對著童昊發作,滿腔的怨毒和屈辱只能化作對李簡更加深刻的恨意。

只得怨毒地狠狠剜了李簡一眼,那眼神彷彿淬了毒的刀子,然後才在童玉半攙半扶下,一瘸一拐、滿身狼狽地朝著前院走去,背影充滿了不甘和憤懣。

直到兩人的身影走進門房,童昊才將目光完全落在李簡身上,鬆弛的推了推金絲眼鏡,嘴角又勾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

“六眼飛魚沒有,迪迦菩薩也沒請來,”童昊的聲音帶著點調侃,“不過你也真的會給我搞麻煩呀!”

李簡嗤笑一聲,那股迫人的氣勢如同潮水般退去,恢復成那副懶洋洋的模樣。他揚了揚手裡被捏得有些變形的點心紙袋,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滿和嫌棄:“你這破地方門檻倒是高,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堵在門口充大瓣蒜。老子出去溜個彎,回來還得特麼、翻牆!晦氣!”

說著李簡就開始朝客廳走去,路過童昊身邊時,腳步都沒停一下。

童昊也不以為意,轉身跟上,與他並肩而行。

“今天叫他過來,無非是要說關於洛庭丹會的事兒,我真沒想到他竟然會和你對上。”

“虧你想得出來,讓他去搞洛庭單會!也不怕砸了你們童家的臉!”

李簡毫不客氣地打斷,一腳跨進客廳,隨手將那袋被江凡懿鄙視的點心,啪地丟在紅木茶几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本事沒有,嘴倒是個好東西,除了茶裡茶氣就一股糟瘟味!你這個妹妹是不是應該看看腦子啊?這種貨色也看得上?圖他什麼?圖他弱智?圖他鼻孔朝天能多喘兩口西北風?”

童昊走到主位坐下,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鏡片後的眼神。

“不是你說的嗎?要推他一把,這樣才能讓玉兒看他看得更清嗎?主意是你出的怎麼現在你還覺得不妥?”

“老子是提了建議,可沒說要拿洛庭丹會當做局的材料啊!”李簡大喇喇地在對面的太師椅上癱坐下來,翹起二郎腿,斜睨著童昊,眼中滿是戲謔,此外更多的還是嘲笑。

童昊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動作優雅從容,輕抿一口,緩緩放下茶杯,發出輕微的磕碰聲。

“你剛才見了完顏志義和完顏志敏?”

李簡沒有感到意外,自顧自的給自己斟滿了一杯茶,“我就知道我身邊有你的眼線!人我見過了,我跟他們說的話也應該都傳到你耳朵裡了吧!”

“京城就這麼巴掌大小的地方知道點事很容易用不了,專門安排個人。”童昊輕描淡寫的將話撥到最小,“你替神管局收服完顏家,對於你而言有什麼好處?”

“沒什麼好處!”李簡喝了一口茶,拿出一塊點心塞進嘴裡,狠狠的咬上一口,“但是這種事早晚會有人做!就和你們童家一樣,你們童家每一代人都會去從軍,而且只做最普通計程車兵,從未考慮過去當一名軍官。這件事說到底其實對於童家而言也沒什麼好處吧,可你們不還是做了!世家大族把握資源的時代早已經過去了,也應該讓他們出來做點利國利民的貢獻了,不是嗎?”

童昊聽著李簡的話,手指輕輕摩挲著溫潤的杯壁,鏡片後的目光深邃難測,彷彿在評估著李簡話語中的每一個字的虛實。

“利國利民?”童昊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如同平靜的深潭,“世家綿延幾百上千年,肯定自有其存在的根基和規則。你想當那個攪動池水的鯰魚?”

李簡嚥下嘴裡的點心,又灌了一口茶,“完顏家這種‘今日脫下鞋和襪,不知明日穿不穿’的家族其結局一眼就能看到頭,給神管局做事,給國家做事,總比他們縮在老窩裡等死強!我這是給他們另一種活法,咱們要將格局開啟才行!”

“格局?你是為了我自己吧!”童昊輕笑。

李簡微微一頓,旋即嗤笑一聲,又拿起一塊點心塞進嘴裡,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沒錯,我就是為了我自己!那又能如何?”

“你知道你這樣做會有怎樣的後果嗎?”童昊聲音略微有些沉悶。

李簡苦苦一笑,“我知道!無非就是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就是像十四歲那年遭受一次被設計的傷痛徹底變成一個廢人,第二種可能大不了就是一死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客廳內陷入了沉默。

良久,童昊才輕輕吐出一口氣,轉過身,臉上已經恢復了慣常的平靜,只是眼神深處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你這麼做傳承千年的天師傳承可就沒了!”

“如今的天師府已經不需要天師了!”李簡苦苦一笑,眸光開始變得深邃,似乎是回想起了一個久遠的故事,“只要還有天師這個尊號在天師府早晚都會變成掛羊頭賣狗肉,藏汙納垢,最終成為為世人所唾棄的糟土!一群不修道只修權謀的庸才是無法繼續支撐這個千年傳承的福地的!是時候給天師府的蟲豸們敲響警鐘了。”

童昊搖搖頭,不再糾纏這個話題,拿起茶壺,給李簡空了的杯子續上水。

“洛庭丹會的事,江凡懿已經知道了部分安排。”童昊的語氣恢復了緩和,“我需要你,在丹會上,再推他一把,把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和偽裝徹底踩進泥裡。讓他原形畢露,讓玉兒看得清清楚楚。”

李簡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眼中閃爍著惡劣的興奮光芒:“踩人?這個我會考慮的,不過張寧寧那邊你還是需要費點心!那個丫頭自從上班之後染了一身班味兒,對於學習這種事兒已經提不起多大的心氣兒!再加上他修行年頭實在是太短了,需要你上點心好好抓一抓她!”

“不過,”李簡話鋒一轉,斜睨著童昊,“你這場確實玩兒的太大了!萬一玩脫了,童家可是會不好收場的。”

童昊鏡片後的目光微微一凝,忍不住的哀嘆了一聲。

“作為童家的子女,做什麼事兒都不能任性而為,更不能讓先祖蒙羞!就算平庸到了極點,也必須要成為一個對國對民有用的人才行,只有這樣才不會讓童家先輩的血白流!”

童昊頓了一下,補充道。

“況且,主意是你提的,我只是順勢而為。真要算起來,你才是始作俑者。”

“嘿!狗一樣的東西!現在又賴我頭上了?”李簡誇張地一挑眉,隨即擺擺手,“得得得!在京城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還讓你教導我那不爭氣的徒弟,怎麼說我都是欠你個人情!不過是處理一個綠茶渣子罷了,我做便是!真服了!你童大少家大業大還差我這點兒?”

“窮家富路嘛,該省省該花花!總不能把所有的付出都當石頭打了水漂!”童昊一陣失笑。

前院角落的門房,這裡收拾的極為乾淨,幾乎一塵不染,但在江凡懿眼中這裡時刻都瀰漫著一股灰塵和舊木傢俱特有的黴味,像是一種嘲笑。

童玉費力地將江凡懿扶到椅子上坐下。看著江凡懿昂貴的西裝沾滿牆灰,精心打理的髮型散亂不堪,後腰處更是印著一個清晰的腳印,童玉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她慌忙從旁邊一個櫃子裡翻找,立刻就翻出了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和一條幹淨的毛巾。

“凡懿,快,喝口水,擦擦臉。”童玉的聲音帶著心疼的顫抖,擰開瓶蓋遞過去,又用毛巾想幫他擦拭額角的汗和灰。

江凡懿卻猛地一揮手,啪地一聲打掉了童玉遞過來的水。礦泉水瓶摔在地上,水汩汩流出,瞬間浸溼了地面。

“別碰我!”江凡懿的聲音因為極致的屈辱和憤怒而嘶啞變調,他猛地抬頭,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童玉,那眼神裡的怨毒和指責讓童玉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你哥!還有你!你們童家就是這樣待客的?!看著一個不知道哪裡鑽出來的野小子,這樣羞辱我、毆打我?!”

“凡懿,不是的!”童玉被他眼中的恨意驚住了,連忙解釋,“我哥他…他可能也是不想事情鬧大!”

“不想鬧大?!”江凡懿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激動地揮舞著手臂,牽扯到後腰的傷處,疼得他齜牙咧嘴,表情更加扭曲,“他分明就是偏袒那個姓李的!他站在那裡多久了?啊?!他眼睜睜看著那個混蛋打我!看著我像條狗一樣摔在牆角!他連個屁都沒放!最後說什麼?帶江先生去門房休息,處理一下?哈!門房!當我是你們童家看門的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