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二十步的院門外,隱蟄佈下一道空氣牆,阻隔了濃郁到令人作嘔的氣味。

秦昭玥直覺不好,心中有些猜測,但以她的見識不敢確定。

下意識抿了抿唇,終歸還是開了口,“瓶子裡裝的是什麼?”

之前步入小院時,只覺得那菩提姿態奇崛,加上古怪的琉璃瓶裝飾,大概是用於營造詭異的氛圍。

但此刻知曉,決計沒有那樣簡單。

隱蟄並沒有隱瞞的打算,直接答道:“武者一身氣血。”

可以確定的是,佈置這座精舍的人與西域脫不開干係,火龍油只是一方面。

菩提原本有聖潔之意,常與悟道、頓悟相關。

而前院那株枝芽雜亂虯痩,有猙獰之相,是西域菩提中的一個變種,叫阿耨菩提。

扭曲了梵語“阿耨多羅菩提”中的無上之意,其意為“蝕”,表腐朽。

隱蟄掌握大量情報,知曉這是西域佛教密宗的一支。

據說此門開創者是百年前的一名密宗棄徒。

不修心性只求威能,走了條“以表證道”的路子。

佛宗覺悟講求四聖諦,也就是“苦、集、滅、道”四字。

這一支以表解釋四字,認識痛苦、收集痛苦的根源、滅除痛苦,而後求道。

精舍中強行挪移變換方位、收集武者一身精血的法門、阿耨菩提懸掛琉璃瓶封存氣血的秘法,皆出自於這一支。

直到鐵鱗佛陷入血霧包裹之中,隱蟄可以確定,他得到了其傳承。

答案跟想象中相同,秦昭玥沉吟不語。

從九門在賭業上的強勢便能猜到,這絕不是什麼好相與的江湖勢力。

前方的血霧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坍塌,血色迅速稀薄。

震碎滿樹的琉璃瓶,前後不過三息的工夫,便隱約露出了其中那道身影。

深蜜色的面板此時變得赤紅髮亮,血液彷彿正被烈火烹煮!

皮下彷彿藏著甦醒的毒蛇,蠕動盤繞在他的臂膀、脖頸,甚至爬上了染著青黛的臉頰。

左頰那朵金箔蓮花鈿周圍形成一片妖異的、搏動著的蛛網。

原本就虯結的肌肉賁張膨脹,如同溼牛皮被強行繃緊在鐵架上。

身形在痛苦中佝僂又猛地挺直,脊椎骨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噼啪”爆響。

猛然抬首,那雙深陷的眼眸徹底被渾濁的赤金色吞噬。

每一次呼吸沉重如破風箱,而伴隨著這個過程,血霧正在飛速被其吸收。

當徹底露出身形的那一刻,鐵鱗佛知道自己賭對了。

三四息的工夫,別說神武境了,就算交手的那位也有足夠的時間介入。

可他只是立在十步開外守候,直到他完成秘法。

呼……

吐出一口濁氣,龐大到幾乎撐爆身體的氣血正在急速轉化為真氣。

不一會兒的工夫,真氣滿溢!

秘法狂暴,體內力量駁雜,而且副作用不小。

若非迫不得已,鐵鱗佛不願使用。

刻意忽略院門外觀戰的四人,主動衝向了原本的對手。

鬥鏨巋然不懼,原本鐵鱗佛能夠給予他的壓力就已經越來越小。

他不知道什麼密宗不密宗,但可以感知到對方的實力有所提升,這就夠了!

戒尺已被丟棄,鐵鱗佛僅以肉掌攻來,鬥鏨卻依然手持短刃。

嘭!

肉掌精準撞在短刃之上,卻發出了金鐵交擊之聲。

不光沒有破開皮肉,鬥鏨甚至被強大的力量掀飛,連退七八步才止住。

這還只是表面上,其實身周覆蓋的真氣盔甲被震得支離破碎。

可他不見半點頹喪之意,沉寂的眸子反而光華閃爍,閃電般突進、竟主動發起了攻擊。

呼……鐵鱗佛再次吐出一口灼熱的氣息。

剛剛那掌宣洩了一些體內快要撐爆的力量,卻在眨眼之間再次被填滿。

想要踩著他突破,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兩人不約而同摒棄了身法,好像都化身莽夫、以最樸實無華的方式碰撞。

退七步、五步、三步……直至一步不退!

鐵鱗佛的力量並未下降,可是鬥鏨卻在飛速適應。

前後不過十幾息,鐵鱗佛就從遊刃有餘變成相持不下。

該死!

他不得不全力以赴。

原本還能分出一部分精力壓制體內駁雜的精血,卻在一次次對攻下不得不更加全神貫注。

失去壓制,力量反而變得更加狂暴,但鐵鱗佛眸中的赤金色正在飛速發生變化。

金色被猩紅的血色死死包圍,只剩下瞳仁最中心的一小塊區域尚在堅守。

而他並沒有察覺到,兩人戰圈的周圍再次悄然浮現出監牢的虛影,時隱時現。

因為打法簡單,觀戰的秦昭玥也能看清兩人的身影,只是……

捅咕了一下身旁的隱蟄,“好像不太對吧?”

隱蟄頷首,“鐵鱗佛的秘法沒那麼簡單。

除了會影響自身之外,還會悄無聲息影響到對手的心智。

簡而言之,會激發心中最原始的慾望。”

這便是佛宗四聖諦中“集”的扭曲解釋。

異化的身體、狂暴的力量會自然吸引敵人的注意力,疲於應對的同時反而容易忽略自身的狀態變化,悄無聲息陷入致命的陷阱之中。

“那你不管?”

“不管。”回答得那叫一個斬釘截鐵,連個磕絆都沒打。

嘖……秦昭玥扯了扯嘴角,不自禁給她豎起了大拇指,“有你是他的福氣。”

當時鬥鏨展示出以假亂真的書法造詣時,她就提過這茬。

不會是以助其突破為藉口,順便給弄死吧?

不會吧不會吧……

隱蟄沒有解釋。

碎墨剛剛晉入四品,至於小六……不提也罷。

境界不到,跟身邊這倆解釋也是白搭。

踏入神武境哪裡是那麼容易的。

機緣是沒錯,鐵鱗佛接近四品巔峰,秘法加持之下硬實力不輸鬥鏨。

更加關鍵的是,此時所用氣血秘法,在鬥鏨未察覺到的情況下侵蝕了其神志。

佛宗秘法有其神異之處,激發出原始的慾望,對求道來說並非全是壞事。

鬥鏨掌管璇璣衛幽獄,除非有任務,否則罕有踏出一步的時候。

在場的其他人沒有見過他置身其中的模樣,幽冷、陰暗,永遠面無表情。

但此時此刻,佩戴著易容面具的他,嘴角卻流露出了嗜血的殘忍笑意。

伴隨著這個過程,身周的囚牢愈發凝實。

快了……成敗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