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高治聽見這話,也微微一愣。

抬起頭,往那一群遠遠站著,卻不敢靠近的災民看了一眼。

“唔……這倒是……”

贏高治撓了撓頭,強撐著說了句笑話來緩解氣氛,“該不會是……他們家裡其實都有糧,看不上咱們這大鍋雜粥吧?”

李北玄聽罷,猛地扭頭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裡帶著一種深刻的嫌棄。

果不其然。

下一瞬,李北玄就翻了個大白眼。

冷哼一聲,懶得搭理他。

贏高治話說出口,也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實在欠考慮。

頓時訕訕地縮了縮脖子,小聲找補:“我就是……隨口一說……”

李北玄沒理他。

而是眯起眼睛掃了周圍一圈。

隨後,忽然一揮手,對著粥棚後頭喊道:“馮威,去車上,把那箱肉罐頭抬過來!就是那個鐵皮箱子裝的!”

馮威一聽,立刻躬身應下,快步去了後頭。

贏高治一臉疑惑:“你搞這個幹什麼?咱們不是賑災嗎?這麼奢侈?”

然而李北玄依舊沒吭聲。

等馮威把那一箱包裝結實的肉罐頭抬了過來後,親自拆了封。

把其中一罐用匕首撬開,露出裡面滿滿一罐粉紅色的油封滷肉。

那香味,一瞬間就竄了出來。

撲鼻、膩人、帶著濃濃的肉脂香氣。

旁邊幫忙燒火的兵士,都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李北玄用筷子挑出幾塊肉,扔進粥鍋裡。

又把罐頭裡剩下的滷汁悉數倒了進去。

隨著熱粥翻滾,那股肉香味瞬間和米糠、雜豆的清淡味道混在了一起。

而風一吹,熱香隨氣蒸騰著飄出去,直飄到了街角。

那頭的災民們本來都只是遠遠地看,甚至還有人抱著孩子準備退開,但這會兒,忽然就有好幾個小腦袋重新探了出來。

一個灰頭土臉的小子,嚥了口唾沫。

一個裹著破棉襖的老婦人,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步。

拉著孩子的手,鼻子微微翕動。

“……好香啊。”

小孩子的聲音最誠實,一句低低的童音,立刻讓四周寂靜了片刻。

幾乎是下一息。

靠得最近的那個破衣漢子咬了咬牙,低聲嘟囔了一句什麼。

然後小心地、試探地往粥棚這邊靠近了一步。

他靠得很慢,腳步像是隨時會退。

李北玄見狀,沒有說話。

只是站在那裡,手裡拿著木勺,舀起一大勺粥。

一碗漂著油星,還有兩塊肉的熱粥,盛進了一個乾淨碗裡,放在案前。

他沒有開口,也沒有催促。

只是放下碗,往後退了一步。

像是在等人來取。

那破衣漢子站在十步外,眼睛死死盯著那碗粥。

在下一刻,他撲了上來!

不是為了襲擊。

而是跪下,兩手抱碗,恨不得把臉埋進熱氣裡。

“呼……呼——”

他一邊吸,一邊哭,一邊往嘴裡猛灌。

熱粥燙得他直哆嗦,眼淚和鼻涕一起往下掉。

但他就是死死地抱著碗,生怕一鬆手,那碗粥就飛了。

見狀,周圍的災民沉默片刻。

然後,終於有第二個人動了。

第三個。

第四個。

越來越多的災民,往粥棚方向靠近。

有人提著破碗,有人端著剝掉把手的鐵鍋。

也有人直接捧著破瓦罐、破瓷碗……

有的哭了,有的喊了,有的只是沉默地排隊。

粥棚前,一時竟然排出一條歪歪扭扭的長龍。

他們都不說話,只是看著案臺上那口冒著香氣的大鍋,眼神裡夾雜著渴望與惶恐。

而李北玄只是抬手,淡淡吩咐:“舀。”

“誰來,就給誰一碗。”

“告訴他們,餓久了不能一口氣吃太多,早上先吃這一碗,等到巳時三刻,這裡還會施粥,一天三頓,日日不落!”

……

很快,百姓陸續走來。

排成的長龍,漸漸延伸到巷口。

李北玄站在案後,看著那一張張因飢餓而乾瘦蠟黃的臉,聽著那些人一邊吃一邊哭泣的聲音,心裡一動,眼眶竟也微微發澀。

他沒說話。

只是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背靠著粥棚邊的柱子,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而一旁的贏高治,也和他幾乎同時轉頭。

兩人視線交匯,默契地同時點了點頭。

“……還好。”

“嗯,還好。”

兩人微微鬆了一口氣。

雖然這話說的不太當人,但……

但有人來吃粥,就說明百姓們還餓著。

這是一件好事。

不然若是有人趕在他們之前施粥,把百姓給餵飽了。

然後再調轉頭來煽動情緒、引導仇恨。

指著京裡說,真正害你們的是朝廷!

然後振臂一呼,說什麼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斯國一……

那事情就真的大條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心中慶幸。

然而很快,兩人又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幾乎同一時間回頭,望向那排起的長龍。

確實。

粥棚外前面,已經在有許多人排隊了。

而且現在這個時代,人們還沒養成排隊的好習慣。

爭的,搶的,打的,嚷的,熱熱鬧鬧的佔了好大一片空地。

不管是李北玄帶來的民夫,還是贏高治的親衛,好多都去主動維持秩序了。

看上去熱熱鬧鬧的,吵吵嚷嚷的一大片,很是喜人。

但只要細細一看,就能發現,其實排隊來領粥的災民……

終究也只是幾百人而已。

最多不超過一千人。

見狀,贏高治原本呲著的大牙,緩緩收了回去,低聲道:“怎麼人……這麼少?”

而李北玄也有些納悶。

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後,沉聲問道:“殿下,你知道晉陽城原本人口多少吧?”

“二十四萬,加上進城逃災的,遠不止。”

“那你說,咱們這一鍋粥施下去,才來了多少人?”

贏高治沒立刻回答。

他自己也在估算。

剛剛人群排得雖然有點長,但終究只是氣勢,看起來不過六七百人。

而且已經沒人來了。

“應該是……沒人知道咱們來施粥了?”

贏高治想了一下後問道:“晉陽八道大門,咱們現在只在南門設了棚,說不定其他地方的災民,根本不知道這裡有糧食吃?”

“……或許吧。”

李北玄轉過身,又往城門方向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