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暮靄沉沉,荒山野徑間風捲殘雲。枯枝敗葉隨罡風盤旋,於亂石嶙峋處勾勒出森然鬼影。

忽聞靴履踏碎枯枝之聲,但見一道白衣身影疾行於嶙峋山道,衣袂獵獵翻飛驚起林中飛雀。再觀其面,眉若斷刃斜飛入鬢,目似寒星隱含冷光,皮鼓師,為復仇而匆匆奔走的皮鼓師,此刻臉上盡是陰沉之色。

情殺逃生,有間當鋪的存在使他感覺如芒在背,因此他必須把握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

北辰元凰,北辰皇朝,該到了你們兌現諾言的時刻……

“嗯?“

驀然一頓,足下突凝,周身枯草竟在轉瞬間化作齏粉。

皮鼓師五指成鉤按住腰間人皮鼓,耳垂銅環在陰風中錚然作響。四野空茫,唯餘腥風掠過嶙峋怪石,發出嗚咽般的嘶鳴。

“何方宵小之輩,現身!“

怒叱聲中,皮鼓師翻掌運勁,白袍廣袖鼓盪如飛雲翻湧。但見皮鼓凌空旋起,掌落如驚雷炸響,鼓面震顫間迸發萬鈞氣浪。霎時方圓十丈古木摧折,地裂石崩,漫天塵沙中卻是空無一物。

然則塵囂散盡,唯見幽藍鬼火自虛空燃起。皮鼓師眉峰驟聚,方才察覺周遭天地已然異變——蒼穹盡墨,星河湮滅,唯見九重玄鐵燈籠懸空列陣,照出森森藍光。那光暈盡頭,赫然矗立七層烏木樓閣,簷角銅鈴無風自鳴,燈籠散發著幽幽瑩光,牌匾上“有間當鋪“四字泛著赤金流彩。

“那是……有間當鋪!”

眼前的景象與夢中所見的景象重迭,皮鼓師喉間滾出野獸般的低吼,指節扣住鼓面,玄功再擊,雄音浩浪席捲而出,卻似泥牛入海,回眼再觀,只見周遭黑暗竟似活物蠕動不斷地擴散開來,九盞幽冥燈籠次第亮起,鋪就通天冥道,任他疾退百步,那鬼魅樓閣始終近在咫尺。

夢寐以求的所在如今就在自己眼前,但皮鼓師心內卻生不出任何的喜悅。利齒咬破下唇,血腥氣在口中瀰漫,那一日情殺在琴絕弦和令狐神逸的保護下逃出生天的場景歷歷在目。

情殺能在當鋪交易第一次,自然也能交易第二次,情殺對琴絕弦的心,皮鼓師從未懷疑過。

那麼眼前,是生途,亦或是,死路?!利齒咬破下唇,血腥氣在口中瀰漫,就在皮鼓師遲疑之刻,忽有玉磬清音破空而來,溫潤男聲似附耳低語:“性命還在,閣下何必在此自怨自艾,還是說,閣下就甘心於此坐以待斃,看著仇人逍遙於世?“

“誰!“皮鼓師看向聲音源頭,卻見當鋪緊閉的大門訇然中開。

大堂深處隱約可見金絲楠木長案,案前端坐黑袍男子,廣袖垂落如夜瀑傾瀉,衣袍金繡流轉著詭譎華光。

有間當鋪!

不見猶疑,但見玄靴踏碎青石,只在轉瞬,抬頭已至當鋪大門,皮鼓師邁步跨入廳堂,霎時異香撲鼻,四壁鎏金燭臺燃起幽藍火焰,映得滿室器皿泛著森森冷光。

“該稱賀長齡,還是皮鼓師?“李玄霄廣袖輕揮,紫砂茶盞憑空浮現案上,蒸騰霧氣中,聲音悠悠響起:“閣下不必緊張,有間當鋪,只販生,不賣死,既然來到,便是有交易的緣分。”

“呵。”回應李玄霄的,是皮鼓師的一聲冷笑,“情殺之前,來交易過?”李玄霄看了眼皮鼓師,緩緩點了點頭,“是。”

有間當鋪的合約,可從來沒有提到過保密協定。

“哈哈哈,果然是一個蠢貨!”皮鼓師嘲諷道:“至於你,裝神弄鬼,如果有取皮鼓師性命的能為,儘管一試!”

皮鼓師暴喝聲起,周身煞氣激得周遭火光扇動,然而下一刻,忽覺經脈空蕩如漏勺,丹田氣海更是感應不到一點真元,一身功力竟是好似從未存在過一半,冷汗霎時浸透重衫,耳畔卻傳來茶蓋輕叩盞沿的脆響。

“何必如此激動呢閣下,有間當鋪是交易所在,自然不會想看到打打殺殺。”李玄霄並未因為皮鼓師的憤怒而有任何情緒上的變化,仍是一派從容,“今日踏入當鋪,便說明你心中必然有著渴求之物和所需求之物,當然,若是實在不願,轉身離去就是。”

話語罷,皮鼓師瞳孔驟縮,眼前幻象迭生,只見琴絕弦焚香操琴,情殺持刀獰笑,而他“朝思暮想”的那一襲紅衣,正顛鸞倒鳳,好不快活。

“骨簫!”一剎那,皮鼓師喉間迸出野獸般的低吼,一旁的楠木椅臂被其以力量硬生生捏作齏粉。

片刻之後,皮鼓師好似又恢復了冷靜一般,垂下了頭,粗聲說道:“所以,我要範淒涼死,要琴絕弦死,要情殺死,而你要什麼?”

李玄霄面帶微笑,看著皮鼓師,緩緩搖了搖頭:“仍舊是那一句,有間當鋪,只販生,不賣死,閣下若是需要,當鋪可以予閣下足夠的實力,同為三玄音,我想在沒有特殊皮鼓的加成之下,閣下對上骨簫,只怕也並非能夠穩操勝券,不是嗎?”

“所以你能夠讓我必然勝過範淒涼?!”

“震天鼓。”

李玄霄抬手之間,巨鼓虛影凝聚在皮鼓師眼前,哪怕只是一道虛影,皮鼓師也能夠憑藉自身多年制鼓的經驗看出,這一面鼓絕不在人皮石鼓、神獸皮鼓之下。

“昔日龍淵,有龍騰起,天地共震,此鼓由太古雷龍之骨所鑄,經九天神雷淬鍊,威能不在你取神獸之皮製成的皮鼓之下,昔日地理司人皮石鼓在手,一鼓之威鎮殺名動武林的邪影,有此物你應對骨簫,當不再是難事。”

皮鼓師當然知道李玄霄所言非虛,手握一面不在人皮石鼓之下的鼓,他足可縱橫武林。

“所以,你想要什麼?”皮鼓師看著李玄霄,這一刻他的確心動了,只要他能夠向範淒涼復仇,他可以捨棄一切,不惜代價。

“放心,要價不高。”李玄霄悠悠說道,“只需要一件對閣下最無關緊要之物。”

“什麼?”

“閣下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