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篇鎮國?!”

中書令陳少卿身形猛地一晃,眼前一暗。

陳府外,第五道文華光柱直衝霄漢,將洛京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

那刺目的光芒,彷彿一柄利劍,刺目耀眼。

現在再讓主監考官趙明誠去警告江行舟,已經毫無意義顯然,江行舟也不會將趙明誠放在眼裡。

他得親自去一趟,臨場做決定。

“大人.”

小廝顫聲欲言。

連他這等小人物,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備車!”

陳少卿猛地拂袖,神色閃過一道凌厲的光,“即刻前往貢院!”

他的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春闈會試,一人連出五篇鎮國文章——這在大周聖朝的歷史上聞所未聞!

即便是歷代前朝的鼎盛之時,也從未有人,有過如此驚世之舉。

滿朝上下的部堂大員們,沒人喜歡新勢力進入朝堂,跟自己分潤一杯羹。

他們會十分默契的,將一切威脅的人,阻擋在朝堂之外。

但是,當一名舉子在科場強勢崛起,已經擋無可擋,必定會步入朝堂的時候。

必定會有部堂高官動搖私下與其結盟,以提前謀取利益。

這會導致整個原本鐵板一塊,默契抵制新勢力的朝堂格局,迅速瓦解。

馬蹄聲急促如雷。

陳少卿坐在疾馳的馬車中,指節死死扣住窗欞。

明日朝議,必定有人會藉此事大做文章。

而那個叫江行舟的寒門士子也將正式成為朝廷大員議論的焦點,影響到朝堂的勢力。

“呵”

他忽然冷笑一聲,眼底寒芒閃爍。

這大周朝堂,眼下終究是門閥、世家的朝堂。

一個剛剛赴考春闈會試的寒門學子,縱然是天縱之才,想撼動千年門閥的根基,還早了一些。

春闈考場。

考舍內,銅燈幽幽,墨香繚繞。

巴蜀道解元劉春驟然擱筆,指尖微顫,心亂如麻。

鋪開的宣紙上,赫然立著一篇[鳴州]之詩,字字金聲玉振,若是放在平日裡,旁人見了定當驚歎其才,百般推崇。

然而此刻,在這科舉考場上。

劉春胸口卻如壓巨石,氣息沉沉——

他不甘心,止步於[鳴州]!

對於他來說,[鎮國]級的詩境,他仍是求而未得。

考舍窗外隱隱,春夜微寒。

他心底蔓生出難言的茫然,還有……恐懼。

不!

並非畏懼考場成敗,而是士子在文道絕峰遙遙相望時,那份突如其來的窒息。

“不知江兄,會如何寫巴蜀?”。

劉春低喃。

江行舟,此次春闈最強大的勁敵。

江兄既然已經連寫五篇,分別寫了大週五道——江南《憶江南》、塞北《使之塞外》、中原《示兒》、隴右《涼州詞》、關中《潼關懷古》。

以江兄的脾性,必作會寫一篇巴蜀道風物。

只是……

他究竟會寫什麼?

是巫山朝雲暮雨,浩蕩天地?

還是巴蜀絕巘峻嶺,雄峙西南?

墨痕漸漸暈散,劉春抬眼望向幽深雨幕,耳畔彷彿傳來遠方的龍吟。

江兄筆下即將騰起的巴蜀篇,又該是何等氣象?

“必定.是[鎮國]氣象吧!”

劉春遙想聯翩,卻又苦澀。

那是他的筆下,無法誕生的氣象。

如今的科舉考場,乃大周文道第一聖地。

凡持聖卷、秉硃筆而入者,皆有魚躍龍門之志。

若一舉奪魁,青雲之路頓開——翰林待詔、內閣參議,甚至未來三公之位,皆在眼前鋪展。

更何況……五篇鎮國!

這已非單純的錦繡文章,而是橫壓一代的文運顯化!

墨跡成文,華光映霄,名動九州的盛況會如星火燎原——萬巷空寂,農人停鋤,商人罷市,只為一睹那傳世詩篇;

紫袍翰林學士跪伏進諫,當朝大儒聞其名;

天子於太極殿親執硃筆,題名金榜;

甚至東勝神州七十二國、南荒妖廷、北域蠻族……無不傳誦其名!

劉春呼吸一滯。

這便是他要面對的對手——要麼在數百年後被人遺忘於故紙堆中,要麼……以詩驚聖!

尚書令魏府。

春深。

簷鈴在細雨中微顫。

尚書令魏泯半臥在紫檀榻上,睡意正酣,雷打不動。

窗外竹影婆娑,薰香嫋嫋。

今日因春闈會試之故,三省六部皆休假一日,他終於能偷得浮生半日閒。

“大人!”

老總管慌忙疾步闖入,皂靴踏碎一地靜謐,稟報:“江南解元江行舟——在會試連作五篇鎮國!”

“什麼?”

魏泯猛然睜眼,官袍未整便已長身而起。

他站在窗前,任由雨絲撲面,臉色漸漸發白。

——大周開國千百載,何曾有過這等妖孽?

五篇鎮國!

這意味著什麼?

在朝中的地位,在朝中的權柄.他太清楚了。

“嘖,多事之春,片刻不得閒.三省六部看來要有人準備給他騰出一個位置了!”

魏泯從牙縫裡擠出一聲冷哼,“備轎去貢院,馬上。”

朝堂三省六部都是滿的,總要有人讓位,給新人。

可是,哪一部讓出一個什麼位置?

誰來讓這個位置?

這都要各部堂大員之間,仔細商量出一個結果!

貢院外。

馬蹄聲如雷,洛京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揚起陣陣塵煙。

中書令陳少卿的紫帷馬車停穩。

貢院門外,洛京府的衙役與禁軍甲士列陣如林,將整座貢院圍得鐵桶一般。

羽林衛的金戈交錯,寒光凜凜的槍尖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目的鋒芒。

閒雜人等,一概不得靠近,萬名舉子正在考試的貢院。

“中書令大人!”

禁軍校尉躬身一禮還未落下,忽聞車轅軋軋,又是數輛紋飾各異的華蓋馬車幾乎同時抵至轅門。

車簾掀起,中書令陳少卿方一踏下馬車,迎面便撞上門下侍中郭正,與尚書令魏泯。

三人目光一觸,俱是微微一禮。

“陳公。”

“郭公。”

“魏公。”

大周聖朝,內閣三巨頭皆至。

寒暄聲未落,後方車馬相繼而至——吏部李橋、戶部楊思之、刑部張諫之、工部姚振。

各部的左右僕射、侍郎們……烏泱泱一片紫袍玉帶,竟是把三省六部的主官、佐官們悉數召了過來!

——除了兵部尚書唐秀金與禮部尚書韋施立。

此刻這二位,正在貢院內,充任主副考官……。

日影正中。

朱漆轅門前紫袍雲集,卻無一人邁過,貢院那道一尺高的門檻。

三省長官、六部重臣皆肅立轅門外,任由貢院內鐘漏聲遠遠傳來。

這並非羽林衛阻攔,而是朝堂百年鐵律——

春闈龍門之內,唯天子欽點主考可掌乾坤。

此刻便是當朝首輔親至,也得在這朱漆檻外候著。

滿朝朱紫此刻倒與寒門學子無異——都得等唐尚書放榜。

“郭公、魏公,”陳少卿緩緩開口,“二位以為……若論三省六部之制,該將他安排在何處,更為妥當?”

郭正不假思索,應聲答道:“五篇鎮國.可自六部侍郎起任。”

這絕對是超規格闕升!

正常來說,狀元入翰林院修撰,再入三省六部也只是員外郎,離侍郎還遠。

需經過多年曆練,逐步升遷為侍郎,甚至可能外放地方積累經驗後再回撥朝廷中樞。

直接闕升侍郎,屬於超規格提拔。

當然,對於會試五篇鎮國來說,這樣的破格提拔是完全可以的。

魏泯聞言輕笑,語氣中帶著幾分深意:“六部侍郎之中,皆是朝廷手足,選哪一部不都是一樣?手心手背,終究都是肉啊。”

在這隻言片語之間,

三位內閣宰相已經達成了一致的默契——至少,要給出一個六部侍郎的位置,安撫住強勢崛起的江行舟,令其滿意。

他們也能接受這個局面!

一名工部侍郎忍不住,蹙眉進言道:“三位大人容稟,即便那江行舟殿試奪魁,按制也須先入翰林院任修撰三載。

待轉任六部侍郎時,更不知要蹉跎多少春秋。

這般早,就商議他的擢升之事,是否操之過急?”

他有心焦慮。

六部侍郎都是被緊盯的要缺,有新人要上來,必定有人要下去。

工部在六部之中最弱勢,說不上話.指不定,就把他這好不容易“媳婦熬成婆”的工部侍郎給犧牲掉了。

話音未落,魏泯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這是老夫等人心急嗎?.

此子春闈,五篇鎮國,待步入翰林院,豈是尋常翰林學士可比?

這等曠世良才,陛下必定要重用哪裡還能等三年?”

當年陳少卿三元及第,熬了二十年晉升中書令那是被先帝打磨了一番,才耗時許久。

以前是科舉和中正並行,

如今新帝銳意革新,獨取科舉,科舉士子大行其道。

那些靠中正舉薦上來的官員,紛紛被取代。

連尋常的科舉進士皆得重用,哪怕尋常二甲進士,也比往昔多三分機遇。

更何況江行舟這般妖孽人物?

其人才高八斗,一科題目五篇[鎮國],千年科舉僅此一人。

這場春闈會試過後,

陛下定然滿眼皆是他,又豈會放在翰林院乾熬個三年五載?!

“難道要等聖上親口要官位時,我等才倉促騰挪?

屆時龍顏震怒.就麻煩了!”

魏泯老尚書渾濁的眼珠,分外的清明。

眼下,他們三位執宰還能商議,提前空出位置,向陛下提議。

陛下多半也就默然許可了。

若是他們不安排,待陛下親自發話,恐怕她就要直接在三省六部,指派一個位置。

局面就不可控了!

誰知道,誰會被犧牲掉?

陳少卿目光冷峻,緩緩掃過在場諸臣。

六部侍郎要員的面色在燭影中愈發蒼白,幾位侍郎甚至不自覺地攥緊了袍袖——官服下的手指骨節隱隱發青。

他們,誰不是十年寒窗?

三十年經營?

這些人背後的五姓七望,哪個不是耗盡了家族數代積累的人脈、財帛,才將他們送上這三省六部的要職?

如今一個個正當盛年,仕途如日中天,指望著再過幾年便能躋身尚書之列

如今卻要他們乖乖讓出官位?

誰肯?

陳少卿忽而低笑一聲,震得眾人心頭一顫。

“諸位大人.總歸是有人要讓位的!

主動退,還能體面一些。

或外放地方州府,或告老還鄉!

若是不願主動退,那就不體面了。”

他的嗓音輕緩如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莫非以為,陛下會容忍朝中大臣,擋了江鎮國的青雲路?”

一席話如冰水澆下,眾侍郎大臣們彼此相視一眼,眼底怨氣,面容苦澀,後背俱是冷汗涔涔。

唉!

他們辛苦半生結果尚未等來更大的飛黃騰達。

卻已被新科進士踩在腳下,成為進身之階。

眾部堂官員們正在爭執不下,貢院內忽聞一聲震天巨響——

“轟!”

一道璀璨光柱自貢院直貫九霄,映得整座洛京城亮如白晝。

“《黃鶴樓送友人之廣陵》

[故人西辭黃鶴樓,

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

唯見長江天際流。]”

旋即有隆隆鐘鳴自太廟響起,驚得簷角銅鈴亂顫。

“荊楚,又是鎮國詩!”

魏泯愣神。

但見那萬丈霞光的才氣中,幻化為一座巍峨黃鶴樓虛影凌空而立,朱欄玉砌間似有仙人揮袂。

樓下長江奔湧,一葉孤帆沒入雲水盡頭。

“.他還在寫?”

陳少卿聲音發顫,眼眸被才氣映得發紅,“六篇.第六篇[鎮國]詩文了!”

滿堂朱紫侍郎大臣面如土色。

再多聽聞,也不若眼前的親眼所見!

那位正在貢院奮筆疾書的江南道解元,每寫一字,便似在他們官帽上多壓一塊磚石。

忽然,貢院方向又起異象。

九霄雲外隱隱有才氣所化的麒麟探爪,分明是第七篇鎮國之作,即將問世的徵兆。

貢院內,所有萬名十道舉子們,全都麻了。

他們停下筆,腦中空空,呆滯的望著天空,一道接一道的異象橫空。

考卷被乍起的才氣狂風掀起,在空中亂舞如雪。

江南道的才子死死攥著筆,指節發白。

他面前攤開的《夢裡江南》才寫三行,如今卻再難落筆——方才那篇《黃鶴樓》的餘韻仍在血脈裡震盪,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發顫。

“大周十道……”角落裡有人夢囈般喃喃,“難道他要以十道為題,篇篇鎮國?”

“第七篇了……漠南篇!”

“《從軍行》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話音未落,金光已沖霄而起!

這一次是沙場鐵血,漫天黃沙凝成一尊披甲巨人,在雲端擂動戰鼓。

眾多漠南道的子弟突然伏案痛哭——那詩文中凜冽的塞外風霜,分明是他們父兄在戰場上的埋骨之地的氣息。

“瘋了……真是瘋了……”

白髮蒼蒼的老監考官踉蹌扶住銅雀燈臺,看著貢院穹頂不斷炸開的才氣星河。

十盞科舉明燈劇烈搖晃,照得滿地影子如妖魔亂舞。

最可怕的是——考舍內,那個青衫身影面色風輕雲淡,還在寫,筆鋒所向,赫然是最後三道題目:薊北、嶺南、巴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