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密集砸擊荷葉的聲響再度響起。

狹窄的岔道中黑煙繚繞。

金罡隕魔箭炸散開來的彩光,於潮溼的無邊暗色中異彩紛呈,頻頻亮起,危險又神秘。

裴慶面露苦色地躲在自家的魔髏幡中,雙手掐訣的同時,不斷將法力灌注到面前的黑色長幡中,臉色從剛開始的得意,逐漸變為陰沉的蒼白。

這輪攻擊已然持續了一盞茶還多的時間,自家的防禦法器都快撐不住了,對面的李燁竟然仍是一副迎刃有餘的模樣!

場面完全顛覆了自己對“練氣五層”的靈機儲備量的認知。

自家的法力都用了三分之二還多,他裴慶怎能不又驚又怒?

“裴師兄,這會兒不忙,你不妨跟我講講,咱們宗內的築基真人是否真的被困在了大贏?”

李燁好整以暇地突然發問,他的法力也用了一半還多,如果再繼續用下去,很可能會影響自己接下來的行動。

神識早就被他收入了體內,長時間釋放神識用來查探,對李燁來說也是一件吃力的事情。

“大贏?”

突如其來的提問讓老者心中一驚。

隨即他很快又覺得釋然。

因為他突然意識到,面前的青年據說就是出自那遙遠的大贏朝。

“呵呵,想不到師弟成了我輩中人,還對故鄉有這麼深的關切之心,著實是讓師兄汗顏哪。”

裴慶咧嘴強笑一聲,察覺到魔髏幡的防禦力度沒有絲毫減輕後,不由心中暗罵。

“關切談不上,只是對咱們宗內的築基真人關心罷了。”李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隨口道:“難道師兄就不關心幾位大人嗎?”

不知道李燁的這句話觸動了老者的哪根神經,裴慶忽然沉默下來。

就在李燁皺眉思考是不是要徹底擊殺對方時,老者嘆息的聲音才又再次響起。

“李師弟應該沒見過宗內真人吧?”

“誠然如此。”

裴慶冷笑:“老夫猜也是,如果你真見到他們,你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了。”

不等李燁提問,老者彷彿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字眼,又是恨怒又是恐懼,開口道:“築基真人名義上還是修士,可他們的能力實在太強,已經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人了。”

李燁好奇道:“這話怎麼說?”

“常人要修煉,要閉關,要吃丹藥,總歸是有痕跡有由頭可言,即便是煉器煉丹也是抓些天生地養的靈物來煉,現如今的世道妖魔遍地,這些東西們也都是很有價值的材料。”

“可築基真人不同,他們,他們...”

老者聲音顫抖著,像是暴雨中的一座危房下,躲在簷下池塘的一隻荷葉下的小小蝌蚪,隨時都會被上方砸落的磚石碾成肉沫。

望著黑色長幡上閃爍不停的銀色骷髏頭,李燁彷彿看到了他本不能看到的老者眼神。

那眼神中充斥著數不盡的冰冷恐懼和不敢顯露出來的恨意。

“他們拿人煉丹煉器?”李燁挑了挑眉。

“何止?!”

裴慶的呼吸聲陡然粗重起來,可隨即就發現自己在說什麼,忽然間又沉默下來。

李燁冷冷道:“既然築基真人一個個都是這樣,你就不擔心齊師兄成了真人後也變成這個樣子麼?”

“難道說你能有什麼把握,能讓自己全身而退?”

彩色箭矢出現又分散,狂風驟雨般不停擊打在黑色長幡。

攻擊仍在持續,李燁大口吸氣,努力恢復著丹田內飛速流失的靈機。

此時李燁已然完全佔據上風,裴慶的黑色長幡是一種魔道類的防禦法器。

要擊破這種程度的防禦,除了攻擊者的法力和靈氣比防禦者高出一大截以猛力一擊破外,就只能像李燁現在這樣不斷用強橫法術去消磨。

而且這麼做有個前提,就是攻方的法術威力絕對不能在守方之下,更不能在法力上有任何力竭的現象。

“把握?呵,老夫能有什麼把握?”

裴慶有些不甘的苦笑在黑幡中響起,“齊師兄若是真能成就真人境,也就能在天地大劫中活下來,到時候說不定也能對我等庇護一二,就算我不能在大劫中生存,在新世界中也能多一絲轉世投胎的機緣,只是這般造化就值得我等為齊師兄效忠了。”

轉世投胎?!

李燁訝然發問:“這世間真有陰曹地府,真有轉世投胎這個說法麼?難道別派也有這種手段,我怎麼從未聽說過?”

“李師弟啊,你滿打滿算才在這世間修行幾年?“裴慶語氣裡多了些高傲和不屑,玩味道:

“比肩築基真人的妖帝若是得了機緣化魄凝丹,實力比傳說中的金丹真君也差不哪去,魔道宗師煉製無上魔嬰為寄體存身法,吞吐八荒,縱橫六極,想什麼時候轉世就什麼時候轉世,這世上多的是你不知道的東西,老弟,你只是剛剛入門,要學的東西還海了去呢!”

裴慶嘿嘿笑道。

這話從來沒有人對李燁說過,他正在暢想這兩者的強橫實力,猛然間心生警兆!

一幅模糊的畫面出現在李燁腦海。

一條青灰色的暗淡虛影正從地面無聲無息地靠近自己,每一次的遊動都會完全消失片刻時間。

在這昏沉黑暗的洞穴中,加上李燁此時正在和裴慶比拼鬥法,幾乎是完全不可能發現它的存在。

感知殺氣!

李燁驀地神色大變,追跡的這一功能久違地再次出現了!

虛影彷彿知道李燁發現了自己,猛然間從地面躍起撲向李燁。

他這才看清了虛影到底是什麼東西,這竟然是一張極為醜陋噁心,像是發黴了的人皮。

整張人皮如同從活人身上剝下來般栩栩如生,就連眼眶嘴巴張開的窟窿角度都像是帶著某種溫度。

“留他一命!他對齊師兄還有用!”

裴慶陡然發出大喝。

李燁聞言眼皮一抖,被這麼一張邪異的人皮撲到身上,他不敢想象自己會落個什麼下場。

箭矢分出一道洶湧金光,間不容髮之際,李燁鎮定無比,赫然調轉金光箭矢射中人皮。

這一枚金罡隕魔箭,李燁沒有用出“漫天箭雨”的神通,反倒是調起渾身靈機全力射出這道附帶有蕩妖滅魔屬性的神箭。

“嗤!”

恍若虛影的青灰人皮中了金罡隕魔箭後,慘叫般定在空中搖擺不定,整體上下不斷滲出濃烈白煙。

李燁深吸了口氣,眼見裴慶的黑色長幡開始旋轉,像是施展出什麼法術,他不敢多待,立刻朝著先前瞄好的一支岔道中閃身進去。

神識再次全力開啟,洞中虛無如宇宙的寒冷黑暗,在李燁眼中如若白晝般清晰。

一幅幅畫面再次閃現而出,身後的腳步聲和怒吼緊追不捨,而且還有越來越多的趨勢,像是中途不斷加入了什麼人一樣。

“到底藏在哪了,難道他們真的全部都出去了?”

李燁在陰暗的岔道里七拐八拐,似乎是在朝下方不斷深入。

他的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經歷了方才的那一番激烈廝殺後,丹田中的金屬性靈機到了瀕臨空虛的境地。

那青皮虛影的操控者,或者說是本身至少也是個同樣的練氣後期修士,不在裴慶的練氣八層之下,甚至有可能是練氣九層修為。

李燁不得不畢其全力,將丹田中的八成靈機全部灌入到那一枚金罡隕魔箭中。

此時他體內靈機的剩餘量是前所未有的稀少。

粗略估算,就算是玄水真氣的強大恢復力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復正常。

“嗖嗖嗖!”

耳後驀地掠來精微的暗器破空聲,李燁奔跑中毫無預兆地趴伏在地,三枚泛著白光的匕首從他先前站著的位置射過擊中石面,又在下一刻驀地從石壁上震出,折返回後方的黑暗中不見蹤影。

李燁咬緊牙關,跑了這麼久,還是有人追上來了!

“修士不到練氣巔峰,等閒是練不出神識的,這群人裡沒有練氣巔峰存在,我何不利用一番藉機會逃走?”

想到這點,李燁立刻起身,專門貼著滑膩的石壁快速前行。

腳下凹凸不平,崎嶇無比,若非李燁這等可以在暗中正常視物絕對跑不了這麼遠。

還沒走多遠,同樣又是三道破空聲響起。

李燁回頭皺眉望去,只見後方三朵青光燦燦,正筆直的朝著岔道前方衝去。

沒有意外的話這三支匕首法器仍會刺中石壁後返回。

李燁看到這裡就不再多想,不管不顧繼續朝前疾奔,萬沒料到這三道青光竟突然半途折了個方向,長了眼睛般朝著自己疾刺而來!

聽到風聲不對勁的李燁差點從地上直接跳起來,他駭了一跳,心道:

“這群人裡有練氣巔峰?!”

難道是齊鎮提前返回了?

“叮叮叮!”

連環的清脆響聲迴盪在洞中,李燁沒有辦法,直接逼迫自己提起內力用出斬妖刀法擊中了這三支匕首法器。

斬妖刀法霸道絕倫,縱然李燁手中沒有握刀,只以氣流使出同樣威力不小。

刀芒逸散噴湧,一刀就將這三支法器擊得向後翻飛落地。

匕首法器上的青光暗淡了不少,仍在地上顫動想要飛起的樣子,不像是什麼魔道法器。

見了這一幕的李燁鬆了口氣,這絕對不會是齊鎮出的手,不然以他的練氣巔峰修為出手,以自己眼下的狀況絕對接不下來,少說也得是個重傷的局面!

“應該是某個練氣後期就修煉出神識的角色,好傢伙,還真有這種高人。”

自己能到如今的地步,很大程度上是靠著面板,可李燁絕對不會因為這個小看天底下的天才們。

有本事在練氣後期就修煉出神識的不是沒有,以往李燁也聽說過,想不到在這種地方竟然還有一個。

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有神識跟沒神識完全是兩碼事。

李燁不敢有任何停留,全力繼續往下深入,很快就徹底走完了岔道。

在經歷一處陡峭的斜坡後,李燁忽然心中一空,有種在渠溝鎮深山裡從斷崖衰落的失重感。

他在空中翻身擰步,落到地面,抬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到了一處完全陌生的寬闊所在。

眼前所見是一輪直徑數百米的深潭,頭頂則有幾道大小不一的裂縫,從縫隙裡還能隱約看到種種壁畫的色彩。

水光鋪面,潭水清澈見底,靛藍色的水面下十幾米處立著一古怪建築。

上圓下方,周邊觸手般的磚道一直綿延到李燁看不到的潭底,看著像是某種古老的祭壇。

而祭壇邊緣的平地處黑影重重,像是站了許多人一樣。

“不是像,那根本就是人!”

仔細一看,李燁駭然發現,水底下竟然真的沾滿了人,粗略一數少說也有兩三百名!

這些人無一例外身穿太玄宗的黑袍,一個個閉目沉睡的樣子,水波晃動間看不清真切面容。

不過以李燁過目不忘的本事,發現這些人中赫然有著王師兄和劉全等人的樣子。

裡面還有不少人的體型是李燁所熟悉的,包括他在太玄宗內的入門儀式裡見過的那些內門弟子。

“這個齊鎮到底是要做什麼,他難道是把太玄宗的弟子們都偷出來了?這怎麼可能,宗內不是還有那些長老,怎麼會容忍他做這種...”

李燁眼皮一跳,思緒驀地停頓下來。

細細想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因為在三年前,就發生了一件事情,這件事眾所周知,損害極大。

妖魔入侵!

如果齊鎮是藉著妖魔攻打宗門和坊市等地的機會,偷偷把這些弟子們擄掠到這海底斷山,又迷惑瞭如王師兄和劉全等人幫忙尋找自己的話,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否則太玄宗一口氣失蹤兩三百名弟子,即便是對於整個宗門的上千名弟子來說也是大為失血的。

“一個練氣巔峰,真的有能耐做到這件事麼...還是說背後有什麼我還沒考慮到的隱秘?”

後方的喊叫突兀消失,李燁不及多想,神識快速籠罩眼前的深潭,開始搜尋那功法殘篇的蹤跡。

“有了!”

他很快發現其中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女子,她的腰間正佩戴著一隻小巧玲瓏的紅色儲物袋。

這個儲物袋袋口的黃繩只在女子腰間稍稍一繞,如同是女修倉促出門的時候沒來得及繫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