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月的陰霾終於散去,八月的京城迎來難得的好天氣。攝政王府的後花園裡,蕭綰正指揮丫鬟們修剪花枝。自謝淵之亂平定後,朝野上下休養生息,謝昀也總算能偷得幾日清閒。

\"王妃,這盆墨蘭放哪兒?\"春桃捧著一盆含苞待放的名貴蘭花,小心翼翼地問道。

蕭綰擦了擦額角的細汗:\"擱在聽雨軒的窗下吧,王爺喜歡在那兒看書。\"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一雙溫暖的手從背後環住她的腰,謝昀的下巴輕輕擱在她肩頭:\"誰說我喜歡在那兒看書了?\"

蕭綰耳根一熱,揮手讓丫鬟們退下:\"不喜歡?那搬去書房?\"

\"我喜歡的不是地方...\"謝昀轉過她的身子,眼中含笑,\"是看書的時侯能瞧見窗外某人忙活的身影。\"

蕭綰輕捶他胸口:\"油嘴滑舌。\"

謝昀捉住她的手放在唇邊一吻:\"今日可有空?陛下賞的別院修葺好了,帶你去瞧瞧?\"

\"當真?\"蕭綰眼前一亮,\"不是說還要半個月嗎?\"

\"為夫日夜督促,自然提前完工。\"謝昀得意地挑眉,\"如何,去不去?\"

\"去!\"蕭綰轉頭吩咐春桃,\"去準備些茶點,再把我前兒繡的那對枕套帶上。\"

謝昀笑吟吟看她安排,趁丫鬟們走開的間隙,突然俯身在她唇上偷了個香。蕭綰羞惱地瞪他,卻被他眼底的深情看得心頭一軟。

\"王爺。\"莫停在月門處輕喚,\"禮部來人,說是大婚典儀的事...\"

謝昀不情不願地鬆開蕭綰:\"讓他們等著。\"

\"等等。\"蕭綰推他,\"大婚典儀要緊,耽擱不得。\"

謝淵之亂平定後,小皇帝堅持要補辦一場隆重的大婚典禮,以正二人名分。這本是莫大榮寵,謝昀卻嫌繁瑣,幾次想推辭。

\"那些虛禮有什麼要緊...\"謝昀嘟囔,\"你我早是夫妻...\"

\"陛下好意,豈能辜負?\"蕭綰替他整理衣襟,\"快去吧。\"

謝昀嘆口氣,在她掌心捏了捏:\"午時我來接你。\"

目送謝昀離去,蕭綰轉身回屋,卻被廊下轉出的身影嚇了一跳——

\"娘!您怎麼不出聲?\"

蘇婉臉色仍有些蒼白,但精神已好了許多。她眼中帶著揶揄:\"看你們小兩口濃情蜜意的,娘哪好打擾?\"

蕭綰挽住母親手臂:\"您取笑我。\"

\"哪敢。\"蘇婉笑著拍拍她的手,\"綰綰,陪娘走走?\"

母女二人沿著花園小徑漫步。秋菊初綻,暗香浮動。蕭綰敏銳地察覺到母親有心事。

\"娘,怎麼了?\"

蘇婉在一株金菊前駐足:\"前幾日你父親舊部來京,說起江南老宅...\"

蕭綰心頭一緊。自父親\"復活\",一家人團聚不過月餘,孃親難道要走?

\"您和爹...要回江南?\"

蘇婉搖頭:\"你爹新任兵部尚書,一時半會走不開。\"她頓了頓,\"是娘想回去一趟...\"

\"為什麼?\"

\"有些事...該了結了。\"蘇婉目光悠遠,\"你外祖母留下的東西,還有...\"她看向女兒,\"你爹的衣冠冢。\"

蕭綰恍然。當年父親\"戰死\",江南老宅立了衣冠冢,這些年都是母親在祭掃...

\"我陪您去。\"

\"不行。\"蘇婉斷然拒絕,\"你即將大婚,豈能離京?\"她語氣緩和下來,\"放心,娘去去就回。\"

蕭綰知道母親一旦決定的事很難改變,只得退而求其次:\"帶足人手,路上小心。\"

\"嗯。\"蘇婉欣慰地撫過女兒髮髻,\"綰綰長大了。\"

正說著,春桃匆匆跑來:\"王妃,宮裡來人了!說是太后娘娘召見!\"

蕭綰與母親對視一眼,俱是疑惑。太后自從在謝淵之亂中受了驚嚇,一直臥病在慈寧宮,鮮少見人。

\"只召見我一人?\"

\"說是請王妃和夫人一同入宮。\"

蕭綰攙著母親:\"娘,您身子...\"

\"無妨。\"蘇婉神色已恢復如常,\"正好,我也該去見見這位'故人'了。\"

......

慈寧宮比蕭綰想象中冷清許多。曾經金碧輝煌的殿閣蒙上了一層灰暗,連薰香都掩不住淡淡的藥味。

太后半倚在鳳榻上,短短數月像是老了十歲。見二人進來,她勉強坐直了身子:\"來了...\"

蕭綰與母親行禮。太后擺擺手:\"免禮。賜座。\"

宮女搬來繡墩。蕭綰剛坐下,就聽太后道:\"其他人退下。\"

待殿內只剩三人,太后竟顫巍巍起身,向蘇婉深深一福:\"蘇姑娘,老身...對不住你。\"

蕭綰愕然。堂堂太后,竟向母親行此大禮?

蘇婉不動聲色地側身避過:\"娘娘這是何意?\"

太后苦笑:\"當年若不是老身糊塗,輕信讒言,你與蕭將軍也不至於...\"

\"過去的事,不提也罷。\"蘇婉聲音冷淡,\"娘娘今日召見,不會只為道歉吧?\"

太后嘆了口氣,從枕下取出一個錦盒:\"這是老身這些年的積蓄,算是一點補償...\"她看向蕭綰,\"另一份是給王妃的添妝。\"

蕭綰不明所以,蘇婉卻已變了臉色:\"娘娘這是何意?\"

\"老身自知時日無多...\"太后苦笑,\"這些年做錯太多事,如今只想贖罪...\"

蕭綰這才注意到,太后手腕上纏著佛珠,指節處有明顯的香疤。這位曾經權傾朝野的女人,如今竟虔誠禮佛至此...

\"娘娘言重了。\"蘇婉語氣稍緩,\"您不過是被人利用。\"

太后搖搖頭:\"魏賢是謝淵的人,但下旨抄蘇家的...是老身自己。\"她眼眶發紅,\"一念之差,害得你們骨肉分離二十載...\"

蕭綰心頭一震。原來當年下令抄家的,竟是太后?!

蘇婉沉默片刻:\"都過去了。\"

\"是啊,過去了...\"太后望向窗外,\"老身這一生,機關算盡,到頭來...\"她突然咳嗽起來,帕子上竟沾了血!

\"娘娘!\"蕭綰連忙上前攙扶。

太后擺擺手:\"無妨。\"她緊緊握住蕭綰的手,\"孩子,老身只求你一件事...\"

\"娘娘請說。\"

\"善待陛下。\"太后眼中含淚,\"那孩子...從小沒有爹孃疼愛...\"

蕭綰心中一軟:\"陛下待我如姊,我自當以誠相待。\"

太后釋然地笑了,又從腕上褪下一隻碧玉鐲:\"這是先帝所賜,如今...送給王妃做新婚賀禮吧。\"

離開慈寧宮時,蕭綰心情複雜。太后虛弱的樣子與記憶中專橫跋扈的形象判若兩人。

\"娘,她這是...\"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蘇婉輕嘆,\"太后當年雖有過錯,但也是被人利用。\"

蕭綰想起太后咳血的樣子:\"她真的...\"

\"嗯。\"蘇婉點頭,\"魏賢給她下的毒,無藥可解。\"

回府路上,蕭綰一直沉默。直到看見等在府門外的謝昀,心情才明朗起來。

\"怎麼這麼久?\"謝昀迎上來,\"我還打算去宮門口接你們。\"

蕭綰勉強一笑:\"太后留我們說話。\"

謝昀敏銳地察覺她情緒不對,轉向蘇婉:\"岳母,出什麼事了?\"

蘇婉簡略說了太后的情況,謝昀也是唏噓:\"陛下知道嗎?\"

\"應該知道。\"蘇婉看了眼女兒,\"我先回去了,你們聊。\"

待蘇婉走遠,謝昀一把將蕭綰摟進懷裡:\"難過?\"

蕭綰靠在他胸前,聞著熟悉的氣息,鼻子一酸:\"就是覺得...人生無常...\"

謝昀輕撫她後背:\"所以更要珍惜眼前人。\"

蕭綰破涕為笑:\"你倒是會哄人。\"

\"真心話。\"謝昀執起她的手,\"走,帶你去個地方。\"

\"不是說明日才去別院?\"

\"不是別院。\"謝昀神秘一笑,\"到了就知道。\"

......

馬車停在城西一處雅緻的小院前。白牆黛瓦,花木扶疏,門前兩株銀杏樹灑落一地金黃。

\"這是...\"

\"我的私宅。\"謝昀牽她下車,\"成親前偶爾會來這兒躲清靜。\"

院中只有一個老僕照看,見二人進來,行過禮便識趣地退下了。謝昀帶蕭綰來到後院,推開一間廂房的門——

蕭綰呆住了。房內陳設簡單,卻處處透著用心。最引人注目的是牆上掛著的十幾幅畫,畫中人全是她!

\"這是...\"

\"想你時畫的。\"謝昀耳根微紅,\"最初只是隨意塗鴉,後來越畫越像...\"

蕭綰走近細看,每一幅都標註了日期。最早的一幅竟是三年前,她剛嫁入顧家不久!

\"你...那麼早就...\"

\"嗯。\"謝昀從背後環住她,\"第一次在顧家後園見你,就再也忘不掉了。\"

蕭綰記得那次偶遇。她在園中撿落花,不巧撞見來做客的謝昀。當時只覺得這人目光灼灼得嚇人,哪想到...

\"登徒子。\"她輕啐,卻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謝昀笑著認下:\"不然怎麼騙到這麼好的娘子?\"

蕭綰轉身戳他胸口:\"說,還瞞著我多少事?\"

\"沒了。\"謝昀捉住她作亂的手,\"不過...\"他突然單膝跪地,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有件事確實該補上。\"

錦盒開啟,是一枚精緻的玉戒。戒面雕著並蒂蓮,花蕊處鑲嵌著兩顆小小的紅寶石,恰如兩滴鮮血相融。

\"綰綰。\"謝昀抬頭,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嫁給我。\"

雖然早已是夫妻,但這樣鄭重的求婚還是讓蕭綰眼眶發熱。她伸出左手:\"你知道我答案的。\"

謝昀小心翼翼地為她戴上戒指:\"總覺得欠你一個正經的求婚。\"

蕭綰看著指間戒指,突然想起一事:\"我也有東西給你。\"

她從荷包裡取出一枚香囊,上面繡著一朵曼珠沙華:\"本來想大婚那日給你的...\"

謝昀如獲至寶地接過:\"繡得真好。\"

\"撒謊。\"蕭綰紅著臉,\"針腳歪歪扭扭的...\"

\"誰說的?\"謝昀將香囊貼在胸口,\"在我眼裡這就是最好的。\"

夕陽西下,透過窗欞灑在相擁的兩人身上。牆上的畫靜靜注視著這一切,見證著這段來之不易的緣分。

\"綰綰。\"

\"嗯?\"

\"我有沒有說過...\"謝昀輕吻她發頂,\"能娶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蕭綰仰頭看他,伸手撫平他眉心的細紋:\"說過,但我願意再聽一遍。\"

\"能娶到你...\"

\"王爺!\"莫停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從院外傳來,\"急報!\"

謝昀不情不願地鬆開蕭綰:\"說。\"

\"江南來報,發現疑似謝淵餘黨的蹤跡!\"

蕭綰心頭一緊:\"在哪裡?\"

\"蘇州...正是蘇家老宅所在!\"

蘇婉明日啟程去的地方!

謝昀與蕭綰對視一眼,同時變了臉色。謝淵雖死,但他的黨羽還未肅清,若在江南對蘇婉不利...

\"立刻加派人手護送岳母!\"謝昀厲聲道。

蕭綰卻拉住他:\"我也去。\"

\"不行!\"謝昀斷然拒絕,\"太危險了!\"

\"那是我娘!\"蕭綰急道,\"況且我對江南熟悉...\"

謝昀眉頭緊鎖,最終妥協:\"好,但必須聽我安排。\"

蕭綰點頭。謝昀立刻下令:\"莫停,調一隊玄甲衛,要精銳中的精銳!\"

回府的路上,兩人都心事重重。眼看幸福唾手可得,風波卻又起。蕭綰不自覺摩挲著新戴的戒指,心中五味雜陳。

\"別擔心。\"謝昀握住她的手,\"有我在,不會讓岳母有事。\"

蕭綰靠在他肩頭:\"我只是想不明白,謝淵明明已經...\"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謝昀目光深沉,\"尤其是他經營了幾十年的勢力...\"

馬車駛過繁華的街市,叫賣聲不絕於耳。蕭綰望著窗外熙攘的人群,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三個月前,她還是顧家任人欺凌的沖喜媳婦;如今卻成了當朝攝政王妃,與心愛之人相守。這一路走來,多少艱險,多少死裡逃生...

\"想什麼呢?\"謝昀捏捏她的手。

蕭綰微笑:\"想我們的緣分。\"

謝昀會意,與她十指相扣:\"上天註定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