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洗乾淨

推開二樓的房門，二樓客廳暖黃的燈光如蜂蜜般流淌出來。

中央空調送出的涼風裹挾著雪松味香薰，拂過欣欣汗溼的額角。

小兕子早已熟門熟路地甩掉繡鞋，珍珠綴飾的裙襬揚起一道金粉色的弧光，赤著腳丫撲進米白色的真皮沙發裡，驚起靠墊上的羽毛軟墊輕輕彈跳。

欣欣卻像被釘在原地，沾著砂礫的拖鞋在門口的地毯邊緣猶豫地蹭了蹭。

她仰頭望著挑高的天花板，水晶吊燈折射出萬千細碎光芒，在她瞳孔裡碎成銀河。

電視牆的大理石紋理如流動的雲，真皮沙發泛著溫潤的光澤，連牆角的綠植都種在描金邊的白瓷盆裡。

這些景象與橋洞潮溼的水泥牆、發黴的棉被形成刺目的反差。

“好漂亮……”

她的聲音被空調嗡鳴吞沒，乾裂的嘴唇微微發顫。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外套袖口磨出的毛邊，那裡還沾著今早翻找垃圾箱時蹭到的油漬。

陽光透過落地窗斜斜切進來，在她腳邊劃出明暗交界線，一半照亮她泛著紅暈的臉頰，一半隱入陰影裡沾著泥點的褲腳。

葉逍遙脫鞋的動作頓了頓，目光掃過女孩攥得發白的拳頭。

當她的眼神從水晶吊燈驟然黯淡時，他彷彿看見有人掐滅了一盞剛燃起的燭火。

“怎麼了？”

葉逍遙刻意放輕的聲音驚得欣欣渾身一顫

欣欣慌忙搖頭，後頸新結的痂在髮間若隱若現。

小兕子的歡笑聲突然炸開：

“欣欣姐姐！”

“快來玩！”

小兕子跪坐在沙發上，手臂上翡翠鐲子隨著蹦跳撞出清脆聲響。

“我們玩躲貓貓好不好？”

說完，小兕子從沙發上跳下來，光著腳來到了欣欣面前。

小公主伸出手，要去拉欣欣。

她一點也沒有嫌棄欣欣，自己肉嘟嘟的手，剛碰到欣欣的瞬間，欣欣像被燙到般後退半步。

後腰撞上了葉逍遙的大腿，瞬間發出悶響。

“唔……”

小兕子歪著腦袋，有些不理解欣欣為什麼這麼害怕。

自己很嚇人嗎？

小公主心裡暗自想到。

欣欣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低聲對葉逍遙說道：

“對不起叔叔。”

葉逍遙蹲下身子，輕聲道：

“沒事。”

欣欣聞言，沒有抬起頭，依舊是低著頭。

她的眼睛盯著她那一雙並不大，髒兮兮和黑漆漆的小腳。

欣欣的左腳穿著的是一隻男士拖鞋。

大了兩碼，開裂的鞋底露出發黑的鞋墊。

她的右腳穿著的拖鞋是粉色女款的。

小得硌腳。

塑膠邊緣在腳踝勒出紅痕。

她突然想起橋洞裡那些被潮水浸溼又曬乾的舊鞋，每一雙都像這樣不合腳，卻足夠讓她在寒冬裡不至於赤腳踩在結冰的泥地上。

葉逍遙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注意到欣欣腳趾在拖鞋裡蜷縮的姿態，注意到她刻意把腳背，藏在寬大褲腳的褲子裡的動作。

更注意到了欣欣，強裝鎮定卻微微顫抖的肩膀。

“叔叔，我想回橋洞去。”

欣欣突然開口，聲音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

她死死盯著自己腳下踩著的可愛貓咪圖案的地毯。

欣欣不敢看柔軟的沙發，不敢看明亮的電視，更不敢看小兕子澄澈的眼睛——那些溫暖明亮的事物，此刻都像鋒利的刀刃，提醒著她與這裡格格不入的事實。

葉逍遙低了一些頭，眼睛與欣欣平視。

他的目光溫和而堅定：

“欣欣，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從現在起，不用再回橋洞了。”

他伸手輕輕拂開擋住她眼睛的亂髮，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易碎的珍寶。

空調送出的暖風拂過玄關，卻暖不透欣欣僵直的身軀。

她盯著葉逍遙掌心的溫度，聲音像被海風揉碎的貝殼：

“我的家？”

欣欣尾音發顫，彷彿這個詞彙燙得她舌尖生疼。

“嗯，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

葉逍遙蹲下時，水晶吊燈的光在他瞳孔裡碎成星辰。

他用拇指輕輕擦過欣欣手背上乾涸的泥痕，那力道像是在觸碰振翅欲飛的蝶。

“來，咱們先把小髒腳洗乾淨。”

拖鞋底的紋路還沾著橋洞的砂礫，欣欣看著那雙深灰色的男士拖鞋。

突然想起前不久暴雨後，自己在積水裡追著被沖走的舊鞋，泥漿濺滿褲腿的狼狽模樣。

“先穿叔叔的。”

葉逍遙把拖鞋擺在她腳邊。

“等冰冰阿姨來了，給我們欣欣打扮得比童話裡的公主還漂亮。”

“冰冰阿姨？”

這個陌生的稱呼讓欣欣睫毛劇烈顫動，她望著葉逍遙領口處若隱若現的銀色項鍊，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精緻飾品。

“嗯，她是叔叔的同學。”

“也是我們雲邊鎮的。”

葉逍遙解釋道。

小兕子像只撲蝶的幼鹿般跟在身後，繡著金線的裙襬掃過米白色的地毯。

“逍遙鍋鍋要給欣欣姐姐洗腳腳嗎？”

她踮腳趴在洗手間門框上，翡翠鐲子撞出清脆聲響。

葉逍遙已經半蹲在馬賽克瓷磚上，除錯著水溫，回答小兕子的話：

“對呀，姐姐走了好多路呢。”

葉逍遙的聲音裹著蒸騰的熱氣，他握住欣欣腳踝的瞬間，女孩像受驚的野兔般瑟縮。

水流漫過腳背時，那些嵌在趾縫裡的煤渣終於鬆動，隨著泡沫漂向排水口。

小兕子蹲在旁邊，伸出肉乎乎的手指戳了戳水盆：

“哇！水變黑啦！”

溫水漫過腳踝的瞬間，欣欣突然想起橋洞裡結冰的清晨。

那時她要用凍僵的手，把結在腳趾上的冰凌一點點掰下來。

此刻蒸騰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眼睛。

欣欣聽見葉逍遙哼著不知名的調子，感覺到柔軟的毛巾擦過腳背——原來被人捧在手心清洗，是這種酥麻麻、暖烘烘的感覺。

當最後一道泥痕被沖走，葉逍遙才看清那些盤踞在腳踝處的疤痕。

淺色的蜈蚣狀傷痕蜿蜒向上，在細嫩的面板上格外刺目。

他的動作頓了頓，卻只是更輕柔地擦乾水珠：

“以後啊，這些小傷疤都是咱們欣欣勇敢的勳章。”

洗手檯鏡子映出三人的身影。

小兕子歪著腦袋數疤痕，小嘴巴微微張開，嘴巴嘟嘟囔囔的。

葉逍遙專注擦拭的側臉，還有欣欣泛紅的眼眶。

窗外的晚霞不知何時染紅了半邊天，將洗手間的霧氣都染成了蜜糖色。

洗完腳後，葉逍遙輕輕擦乾欣欣的雙腳，將她抱到柔軟的沙發上。

接著，葉逍遙轉身走進自己的臥室，拿出醫藥箱，裡面整齊擺放著各種藥品和繃帶。

“欣欣，這些疤可能會有點癢，千萬別去抓，叔叔幫你處理一下。”

葉逍遙的聲音輕柔而沉穩，用棉籤蘸取藥水，小心翼翼地塗抹在欣欣的疤痕上，動作輕緩得彷彿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

每塗一處，他都會抬頭觀察欣欣的表情，生怕弄疼了她。

等弄完後，葉逍遙讓小兕子帶欣欣去看沙發看電視。

他則是去自己臥室，拿出了手機，給羅冰冰打了電話過去。

……

事務所。

羅冰冰看到來電人是葉逍遙，神色微微一愣。

但很快，她還是接通了葉逍遙的電話。

“喂，葉大帥哥打電話給我是為了什麼事兒？”

“要約我吃飯嗎？”

羅冰冰的聲音帶著一絲的欣喜。

葉逍遙說道：

“額……也算是請你吃飯，不過……”

葉逍遙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的羅冰冰就傳來了興奮激動的聲音。

“真的嗎？”

“真的，不過你先聽我說完。”

羅冰冰壓制住心裡的興奮和激動，但她那上揚的嘴角，都快要咧到後腦勺去了。

“是這樣的……”

葉逍遙把欣欣的情況說了一遍。

本來興奮的羅冰冰，上揚的嘴角，慢慢的放了下來，神色也變得凝重了許多。

“事情就是這樣，真是麻煩你了。”

葉逍遙抱歉的對羅冰冰說道。

他其實也不想麻煩羅冰冰的。

但自己在雲邊鎮的女性朋友，似乎也就只有羅冰冰了。

“這有什麼麻煩的。”

“你們在家等我一會兒，我儘快買好東西趕過來。”

羅冰冰爽朗的說道。

“好！”

葉逍遙結束通話電話後，從臥室來到客廳。

客廳裡。

小兕子跪坐在沙發上。

欣欣拘謹的站在一旁。

小兕子看著電視，十分的開心，時不時的還能聽到她奶裡奶氣的笑聲。

欣欣看著電視裡的動畫片，也很想笑，但她努力的剋制著。

葉逍遙看著兩個小傢伙安安靜靜的看電視，在一旁看著她們許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葉逍遙像是想起了什麼，轉身去廚房了。

從廚房拿切好的西瓜，葉逍遙到了客廳，對小兕子和欣欣喊道：

“吃西瓜咯！”

這時。

門鈴響起。

葉逍遙趕忙放下西瓜，起身去開門。

羅冰冰提著大包小包站在門外，臉上掛著爽朗的笑容：

“聽說有個小美女要大變身？”

“我可是把商場童裝區都快搬空了！”

她風風火火地走進來，將袋子裡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展示，粉色的蓬蓬裙、淺藍色的揹帶褲、帶著卡通圖案的T恤，還有各式各樣的小鞋子。

小兕子興奮地湊過來，不停地讚歎：

“好漂亮！”

“欣欣姐姐穿這個一定像小仙女！”

中央空調的出風口送來輕柔的風，羅冰冰將印有商場LOGO的紙袋堆在了地上。

金屬鏈條包帶滑落手臂時發出清脆聲響。

她蹲下身與小兕子平視，栗色捲髮垂落肩頭。

“這是你妹妹？”

睫毛膏刷出的扇形睫毛下，琥珀色瞳孔映著小兕子晃悠的羊角辮。

“好可愛啊！”

羅冰冰的驚歎聲帶著職業買手特有的熱情，指尖已經輕輕掐上小兕子肉乎乎的臉頰。

粉色美甲在幼嫩肌膚上壓出淺淺月牙。

“像糯米糰子似的！”

她捏著小兕子的臉頰左右搖晃，引得小公主發出“唔唔“的抗議。

小兕子溼漉漉的杏眼轉向葉逍遙求助，髮間金線繡的小鈴鐺隨著晃動叮噹作響。

她盯著羅冰冰手腕上流轉的手鍊，又看看對方塗著亮片甲油的手指，滿是疑惑——這個香氣撲鼻的漂亮姐姐，怎麼比皇宮裡的嬤嬤還要“熱情“？

葉逍遙對小兕子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對羅冰冰說道：

“冰冰，你先帶欣欣去洗澡吧。”

他朝角落努了努下巴，那裡的小女孩正攥著衣角，帆布鞋尖在地板上反覆劃圈，褪色的外套下襬幾乎要蓋住葉逍遙的大拖鞋。

羅冰冰的目光終於從萌態可掬的小兕子身上移開。

當她看清陰影裡那個瘦小的身影時，塗著豆沙色口紅的嘴唇微不可察地抿了抿。

女孩鎖骨處的面板還沾著沒洗淨的汙漬，髮間彆著的塑膠髮卡早已褪色，與滿屋的精緻陳設形成刺目的反差。

“好。”

羅冰冰起身時帶起一陣橙花味香水，她特意放緩腳步走向欣欣，蹲下身時膝蓋發出輕微的響聲。

“寶貝，想不想試試草莓味的泡泡浴？”

她伸出塗著護甲油的手，在距離欣欣半拳處停住。

“洗完澡還有會發光的小裙子哦。“

欣欣歪著腦袋，不解的看著羅冰冰。

隨後，她目光投向葉逍遙，充滿了詢問的意思。

葉逍遙輕聲道：

“欣欣，冰冰阿姨帶你去洗澡。”

“洗完澡，你就可以穿新衣服了！”

欣欣還是比較相信葉逍遙的，弱弱的說道：

“好。”

羅冰冰牽著欣欣，走進浴室。

小兕子和葉逍遙在外面等著她們兩個。

浴室裡，時不時傳出羅冰冰的聲音。

欣欣的聲音沒有聽見。

或許是這小丫頭說話的聲音，本來就不是很大。

差不多過了一個小時，羅冰冰才帶著欣欣從浴室裡出來。

欣欣還沒有換上新衣服，只是裹著羅冰冰給她買的浴巾。

一張碩大的浴巾，包裹著欣欣瘦弱的小身子。

羅冰冰出來時，眼眶通紅，眼球還有血絲。

她這樣子，一看就像是剛剛哭過一樣。

葉逍遙不解的問道：

“怎麼了？”

羅冰冰深吸一口氣，語氣裡帶著哭腔。

“欣欣她身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疤痕。”

“我問她疼不疼時，她說疼一會兒，忍一忍就不疼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