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二年,四月初一。

趙子稱那邊還沒舉行就任監國的典禮,身在汴京的趙構,倒是提前搶先稱帝了——當然,這兩者的時間差也不會有多久,趙子稱這邊開始籌備還要更早一些。

只是因為通訊聯絡比較慢,趙子稱控制的地盤分得比較散。最後舉行典禮的時間點,趙子稱可能會稍稍落後半個月一個月的,這都無傷大雅。

也因為趙子稱準備得久、而趙構是倉促搶時間的,所以趙構的準備工作非常不充分。

登基大典當天,只有秦檜、李邦彥、張邦昌為首的幾個大漢奸,以及其他一些曾經投降了金國的河北降將,諸如李成、孔彥舟,參加了趙構的典禮。

原本歷史上,趙構去了南方,北方建立了偽齊,李成、孔彥舟這些叛將當然也都跟了偽齊,但現在都因為蝴蝶效應跟了趙構。不過也並非原本歷史上的偽齊將領這一世都會到趙構麾下,因為趙子稱的強勢,有一些原本應該因為機緣巧合被迫陷入賊營的漢將,這一世也得以反正。

主要是因為趙子稱在登萊經營數年,官聲又好,武人樂於為他賣命。比如歷史上同樣投了偽齊和金國的萊州將領徐文,這一世就選擇了直接跟隨趙子稱從基層做起,忠心並無問題,也覺得跟著秀王幹很有前途,個個都想靠正道往上爬,也都看到了岳飛快速升遷的示範效應。

包括李成、孔彥舟這些人裡,李成是河北叛將,他的老巢就在金人的地盤上,這是沒辦法的。而孔彥舟原本也是山東賊寇,如果趙子稱想拉攏他,其實也是做得到的,只是趙子稱自己有點不屑於這麼幹——

孔彥舟這人實在是道德太敗壞了,哪怕做賊都是賊裡面最禽獸的。歷史上他不但堅定地當漢奸、各處劫掠屠戮無辜、後來還反覆上書勸完顏亮撕破宋金合約趕快乾南宋,甚至連自己親生女兒都奸。

這種全方位無死角的畜生,趙子稱也不敢用,又不好在他惡跡尚未昭彰時就特地先騙他來投再殺了,那樣容易損及趙子稱的名聲,所以也就只能自始就不接受對方的招安,這種垃圾最後也就去投了趙構。

一言以蔽之,趙構的出現,著實拉攏了一些三教九流的奇葩匪類,但也僅限於此了。

至於湖南的鐘相楊么、五嶺的曹成,這些人都在自己地盤上當土皇帝呢,哪裡會來趙構這兒捧場。他們也就上一道賀表、正式走一個勸進的全套流程,也就算給足面子了。

整個典禮從頭到尾都充滿了可笑感。

登基之後,趙構為了確立自己的權威、也是為了顯示“大宋已經被再造”,所以急急忙忙公佈了新的年號,改元“紹興元年”——

毫無疑問,這一世的趙構是不敢用“建炎”這種明顯武力立國的年號的。他重新建國的一切根基,都來源於金人的武力扶持,來源於和談後金人的直屬軍隊名義上撤出黃河以南地界,他哪裡還敢“驅除韃虜”?所以他才越過建炎、直接紹興,表示自己已經繼承了父兄的大統,把父兄被俘後的危局扭轉過來了,至少大宋不用擔心亡國,道統得以延續。

這樣也不錯,至少留下了建炎這個年號沒有汙染,以後趙子稱想要北伐驅除韃虜還能用。

另外,因為這一世的趙構在汴京稱帝,沒去南方,他也不可能再把越州改名“紹興”了,所以紹興這個地名並沒有在兩浙路出現。

那塊地方該叫會稽叫會稽,該叫越州叫越州,原來什麼樣以後還是什麼樣。

……

趙構舉辦登基典禮後一個月,五月初一這天,

趙子稱也來到江南東路的鎮江府,在那裡舉行了一個相對簡樸的典禮,完成了就任監國、並領天下兵馬大元帥的流程。

同時也把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幕府設在了鎮江——他之前在登萊的地盤,畢竟太偏僻了,處在領地的一角,不便於管理其他新投效的勢力,容易鞭長莫及。

他倒是考慮過在徐州設立幕府,但因為徐州南邊的宿州、那一大片位於泗水以西的淮北土地,如今都被趙構控制,從宿州到後世蚌埠、鳳陽之間,全都是敵佔區。

所以設在徐州,容易導致南北聯絡不暢。

趙子稱沒有選擇江寧(南京),也沒選擇偏安意味更濃重的兩浙路杭州,特地放在鎮江,也是為了強調自己時時刻刻準備北伐,絕無一日懈怠。鎮江是北渡長江的要津所在,這方面的意味更濃重。

而且只是一個大元帥的臨時幕府所在地,並非皇帝的“行在”,鎮江也完全夠格了。

典禮上,趙子稱在張叔夜、朱勝非、周格、陳過庭、胡直孺等重臣的擁戴下,宣佈了未來一段特殊時期內的核心國策。

首先第一條,趙子稱先借機提升了軍人地位和待遇——地位的提升是相對保守的,因為他也不能給後世埋雷,主要是展示皇帝在特殊時期,對武人的提防措施有所收斂、更加用人不疑。而對於士兵待遇的提升則是實打實的,幅度非常大。

趙子稱在典禮後,公然宣佈:“即日起,諸位要著力徹查軍隊空餉、缺額等問題。我大宋之前武備廢弛,才有今日之禍。太祖皇帝顧慮五代之慘禍,不得不提防武臣,這本沒有錯。

但年深日久,將士們連每年三十貫的軍餉都不能足額領齊,士卒漸漸淪為將領私奴,毫無戰力可言。而且國朝百餘年來,交子、鈔引漸漸氾濫,物價騰貴,如今就算有實發三十貫,也不足以養活軍漢全家,還是得給將領接私活。

孤既然監國,第一條就要一律將戰兵年餉提升到八十貫!平時每月六貫,加起來就是七十二貫,年底再加發八貫,湊足八十貫整。同時,孤也會給各級將校增加薪俸,不會比同級文臣低,另外還有給武將額外的階官加俸。

但重賞之下,對空餉缺額的懲處也會加大,過去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以後再敢喝兵血的,一定嚴懲不貸!”

趙子稱這番要求,聽在眾臣耳朵裡,反應各不相同。張叔夜、陳過庭都是跟隨趙子稱數年,或是共事過數年的,知道趙子稱的為人並不激進,所以也知道他現在突然這麼大刀闊斧,肯定是有理由的,絕不是一時衝動。

但其餘朱勝非、周格、胡直孺這些人,都才剛投效沒兩個月,還不熟這位新領導的行事風格,當即便有些擔心,以為他是紙上談兵、根本不知道財政困難。

他們紛紛力諫:“殿下不可魯莽啊!此舉雖是善政,但也要考慮財政困難。如今戶部都還沒重建,汴京府庫陷於金人之手,朝廷積蓄被掃蕩一空,只餘東南半壁,錢糧賦稅也還在調整中,哪得那麼多錢財給將士加餉?”

趙子稱卻正好藉機立威:“錢不是問題,孤之前反擊金人,略有一些繳獲,同時,孤在登萊、兩浙,也頗有一些產業,如今願毀家紓難,以私產助軍!就算還有一大半缺口,也可以另想辦法!

孤不求大家共赴國難、捐資助軍,但值此國難,朝廷正該整頓我大宋持續了百年的冗官冗費。孤宣佈,自明年起,直到徹底恢復中原之前,因為半壁江山淪於賊手,半壁子民也無法來參加科舉,所以我大宋的科舉總取士名額,自當減半。

將來光復了中原,才能恢復原先的取士規模。而且在光復中原之前,只要不是實缺官員,一律不再授予虛銜階官以寄祿。所有先帝時蔡京一黨巧立名目所設提舉宮觀職也一律廢除,不再發俸祿。

這幾項擠出來的錢糧,全部要落實用於軍需、軍餉。另外,朝廷也會給確實困苦清貧的寄祿文官增設一批職務,比如負責審計軍餉發放、核查將領是否有貪墨缺額空餉。

這些職務不得增加官員人數,但可以從原本已經是虛銜寄祿官的人裡挑一批,轉為實缺,作為特殊國難時期的過渡安置。孤自己已經毀家紓難解決了相當一部分軍餉財政了,難道眾文臣不該一起共度時艱麼?”

不少剛剛來投的文官,內心也都有些寒意,他們知道秀王殿下這是擺明了要一改大宋一百六十年來文官待遇極為優厚、而武將和士兵被極度打壓的狀態了。

如果是和平年代,皇帝敢這麼幹,立刻就會被文官集團斥為昏君了。

但現在是特殊時期,而且趙子稱本身戰功夠硬,他就是天下漢人裡頭一號的抗金派,是屍山血海裡親自殺出來的。

刀把子在人家手上,而且是自己一下一下磨出來的刀子,趁手得很。這種一力降十會的局面,文官集團還能幹什麼?幾個新晉頂級重臣,全都不敢反對。倒是有些相對小魚小蝦的、御史言官體系漏網來投趙子稱的,一時腦子沒轉過彎來,倒也言辭激烈提出了一些反對。

趙子稱還算遵守大宋“不以言罪人”的善政,但也就僅限於不以言罪人了。至於別的調動處罰,全都可以有。

他毫不手軟地處置了幾個,算是打個樣,然後又立刻宣佈了自己的第二項措施——說是第二項措施,其實跟第一項的增加軍餉、減少冗官冗費也是一體兩面的。

那就是,他公開宣佈:所有跟隨趙構集團的中樞文官,組成趙構和金人和談的,都是漢奸!對於帶兵武將,因為不讀書不明政務,跟隨趙構也沒問題,將來只要肯投降,並且力戰抗金,都可以相對寬容。

但是對於跟隨趙構的那些文官,則全部按照“蠱惑藩王與金人議和以求私利”,直接貼上標籤,徹底不予寬恕。最多將來問罪時少問一點,或者只是罷免放回家務農,但其政治前途肯定是全部不予寬恕了。

趙子稱這麼宣佈的理由也很充分:武將不讀書不明理,只知道打仗,趙構也姓趙,他們一時看不清形勢,依然為一個姓趙的賣命,這沒問題。但文官是讀書明理的,讀了書還勸趙構認賊作友、不顧君父被俘,那就是妖言蠱惑。

趙子稱雖然沒有承認趙構的統治、所以也沒法說對付趙構身邊的奸臣是“清君側”,但道理是一樣的。趙子稱這兒,已經不接受一切秦檜、李邦彥、張邦昌和其他投趙構文官的自新之路了。

而趙子稱知道,大宋糜爛這麼多年,就是因為文官集團裡拿錢不幹活的冗官太多了,還有那麼多亂貪的。宋朝貪的問題絕對算是嚴重的,只不過宋朝一貫也不太在乎這事兒。

現在要打天下了,那些只會四書五經和貪的人那麼多,何必都給出路?光是那一小撮逃到江南的人才文治人才已經夠用了,宋朝的讀書人是冗餘超配了好幾倍的,趁著金人拿下汴京,趙子稱正好把文官集團的包袱甩了。

哪怕丟掉八成的文官,只讓剩下的兩成做事,宋朝那點政務其實都可以做完了。

而省下來的錢,當然可以用於建設和國防。

趙子稱要讓金人後悔幫他解決了冗官問題。

所有新跟隨他的文官,看到這個決策時,也微微有些膽寒,但因為趙子稱很有分寸,說好了只是“不寬赦蠱惑趙構的文官”,這個懲處影響的只是站錯隊的,所以江南文官也不敢多說什麼。

江南文官付出的代價,只是“站錯隊的人被擼掉後,騰出來的椅子也有可能被搬走,別指望讓下面的人頂上去補位”。

趙子稱是連人帶椅子一起廢掉的。

這兩項關於冗官冗費和軍餉剋扣的重大議程達成一致後,眾人也就不得不面對一個最嚴峻的重大政治議題:趙子稱都把趙構身邊那些文官統統斥為奸佞,那麼對趙構本人,要不要立刻討伐呢?究竟是要先攘外,還是先解決趙構?

有些人已經擔心,趙子稱會挑起內戰。

好在趙子稱很清楚自己憑什麼監國。

他在前面兩點步子邁大了之後,這一點上倒是站立場站得很穩:“康王雖然被金人裹挾、被奸佞蠱惑,但目前看來,倒也罪不至謀逆。對他的定性,已經是將來的事情了,眼下還是要以對付金人為主。

孤有兩點要點:只要康王不來進犯孤和其他抗金義軍,孤也可以不先去打他,保證不射出我大宋宗室之間內鬥的第一箭。

在此之前,孤會全力對付金人。亡天下遠遠比亡國嚴重,保天下也遠遠比保趙家一姓、甚至是趙家內部個人的利益要重。要是孤有朝一日能解決金人,康王一時糊塗的問題,自然也可以迎刃而解,又何必非要多造殺孽呢?

但是,主動抗金、防禦康王的同時,有一個特例必須單獨挑出來。那就是對於歸附康王的大宋官軍降將,我們也可以視為康王麾下的漢人軍隊,我們同樣不會主動進攻他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而對於兩湖的鐘相楊么,這些人原先並不是官軍,而都是摩尼邪徒出身,與當年被孤協力所滅的方臘等輩也差不多。對於這些人,孤不會手軟。

孤也會告訴康王,這是一個特例,孤要動鐘相楊么、連線巴蜀和關中。他如果要去鄂州、嶽州等地救援鐘相楊么,那就是他先挑起漢人內戰了。

除了這個特例,孤未來幾年的軍力都會用來打金人。孤也不會空口妄言,眼下金人剛剛取了河南河北,聲勢正盛,我大宋局面糜爛,江南路淮南路原先也都並非孤所轄,尚未整軍備戰,所以未來一兩年內,我們對金人只能是防禦戰為主。

但三年之內,孤必然全面北伐!如若不然,孤又有何臉面監國。而且,就算是今年之內,孤也另有一些打擊金人的激進方略,只是暫時不易公佈。

軍務大計,眾位都是讀聖賢書的,也不會懂,到時候留張叔夜張相與孤私議便是。”

眾臣不解趙子稱到底還要做什麼,但軍事方面他們確實沒資格插話,也只能讓趙子稱乾綱獨斷了。

倒是也有個別大臣試圖曲線規勸:殿下這般信重武臣、連樞密院都沒打算重新籌建,就由幕府直接指揮諸將作戰,將來容易尾大不掉……

而趙子稱的回答也很乾脆:你們誰見過項羽擔心部將尾大不掉的?

孤可不是別的普通王爺!那些不知兵的帝王才要擔心這些問題!

而大宋的抗金武裝,如今都直接效忠孤本人!孤也才二十五歲,肯定能活得比將來北伐諸將更久,也完全不存在“孤的後人鎮不住驕兵悍將”的問題!

話說到這份上,趙子稱手下新糾集起來的文官集團,算是徹底認清了形勢。

好麼,他們就乖乖當好一個籌措軍需錢糧、穩定地方的錢袋子和橡皮圖章就行了。其他事情敢伸手伸太長,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

趙子稱的命令很快被落實下去,五月份當月,那些原先由大宋禁軍繼承過來計程車兵,以及剛剛從江南廂軍轉為禁軍的戰兵,全部都足額髮到了六貫錢的月餉,比原先兩貫半還老被剋扣的狀態要好太多了。

戰爭年代,士兵給高薪也是完全應該的。和平年代可以混日子混錢,現在卻是沒領幾個月錢就有可能送上前線送命的,錢再少誰還賣力。

士兵們果然人人士氣大振,也立刻調整了心態,都把效忠物件直接調整到了秀王殿下個人身上。

而趙子稱的態度,也非常快地送到了趙構那裡。

趙構得知趙子稱“不主動挑起內戰,但只要趙構進攻他,他就反擊”的態度後,也是有些舉棋不定。

最終,趙構決定還是坐山觀虎鬥,默許趙子稱將鐘相楊么定為“特例”,不承認他們是大宋武將,而是定性為摩尼妖人。

“鐘相楊么本來也不聽朕調遣,讓趙子稱和他們先消耗一下,最好兩虎相爭,兩敗俱傷。就算趙子稱能贏鐘相,肯定也會元氣大傷疲敝不堪。到時候朕正好隨機應變承其敝。”

但趙構不知道的是,趙子稱明面上一監國就打鐘相楊么,這只是他的一步障眼法。實際上,趙子稱還安排了另外一手直接對付金人的偏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