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城的狂歡持續了整整三日。

壓抑了太久的恐懼和悲傷,終於在這來之不易的勝利中得到了徹底的宣洩。

空氣中瀰漫著酒香、食物誘人的氣息和鞭炮燃放後的硝煙味。

大街小巷張燈結綵,舞龍舞獅的隊伍穿行不息,戲班子在臨時搭建的臺子上咿咿呀呀唱著忠勇報國的曲目。

將軍府內更是夜夜笙歌,大排筵宴,犒賞三軍,慶賀這浴血奮戰得來的太平。

然而在這滿城歡騰的表象之下,海州這臺龐大的戰爭機器在許琅的意志下,早已高效而冷酷地重新運轉起來。

海州城東,原屬水軍三大營、如今被黑袍軍徵用的巨大校場上,煙塵滾滾,殺聲震天。

無數新招募的健兒,穿著簡陋的號衣,在老兵和教官們嚴厲的呵斥下,進行著最基礎的佇列、劈刺、體能訓練。

汗水浸透了他們的衣衫,沉重的木刀木槍在他們手中揮舞,每一次突刺,每一次劈砍,都帶著初生牛犢般的狠勁和對未來的渴望。

校場邊緣,一排排木樁上綁著草人,新兵們排著隊,輪流上前練習刺殺的精準和力量。

空氣中瀰漫著汗味、泥土味和年輕軀體散發出的蓬勃朝氣。

“腰挺直!腿站穩!刺!要快!要狠!想象你面前就是倭寇的腦袋!”

牛大力那炸雷般的吼聲在校場上空迴盪。

他親自下場,扛著他那標誌性的宣花斧,在新兵佇列中巡視。

時不時親自糾正動作,蒲扇般的大手拍在新兵背上,差點把人拍個趔趄,卻也激發出更強烈的鬥志。

另一側,是更加嚴苛的選拔。

張定方、周淮安、陳苗三位黑袍軍大將親自坐鎮,目光如電地審視著由各營推選上來的、經歷過戰火考驗的老兵或表現出色的新兵。

他們在進行著更高強度的對抗演練、負重越野、障礙穿越。

只有最頂尖的勇武和意志,才能透過考核,補充進折損最重的親衛營、鐵衛營和天武營。

每一個被選中計程車兵,臉上都洋溢著無上的榮耀。

城西,赤潮幫盤踞的碼頭區和器械工坊區域,則是另一番熱火朝天的景象。

叮叮噹噹的打鐵聲日夜不息,節奏急促而有力。

巨大的風箱被拉得呼呼作響,爐膛內熊熊燃燒的火焰將工棚映照得一片通紅。

吳鐵柱光著膀子,露出虯結的肌肉,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

他親自監督著打造進度,粗獷的吼聲壓過了打鐵聲:“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刀口要平!槍尖要利!甲片要勻!”

“這是給袍澤弟兄保命的東西,誰敢偷工減料,老子把他扔爐子裡重煉!”

工棚內,成堆的礦石被投入熔爐,熾熱的鐵水流入模具,冷卻後被鍛打成刀劍的雛形。

鐵匠們赤膊上陣,輪動大錘,在鐵砧上反覆敲打,火星四濺。

淬火的水槽冒著白氣,淬火後的刀劍發出嘶嘶的響聲。

另一邊,成型的甲片被熟練的工匠用皮繩或鉚釘串聯起來,製作成堅固的札甲或鱗甲。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煤炭味、鐵鏽味和皮革鞣製的特殊氣味。

而在工坊最核心、守衛最森嚴的區域,則是陶竹成和墨小蠻主持的神機坊。

這裡的氣氛截然不同,少了幾分粗獷,多了幾分嚴謹和精密。

巨大的工作臺上,擺放著各種複雜的圖紙、精密的量具、打磨得鋥亮的黃銅部件和成堆的燧石。

空氣中瀰漫著油脂、硝石和木屑的味道。

陶竹成眉頭緊鎖,鼻樑上架著一副特製的單片水晶鏡,正小心翼翼地用鑷子調整著一支燧發槍擊發機構內一個細如髮絲的彈簧。

墨小蠻則在一旁,對照著圖紙快速演算著什麼,神情專注。

“不行,這個簧片的回彈力還是差一點,容易導致啞火。”

陶竹成直起身,揉了揉發酸的眼睛,語氣帶著一絲疲憊後的凝重,“小蠻,你算算,如果用你上次提的那種百鍊鋼絲,粗細再減一分,淬火時間延長半息,能不能達到要求?”

“我看看...”

墨小蠻立刻停下計算,湊到圖紙前,兩人低聲而快速地交流著,不時在圖紙上勾畫修改。

周圍,十幾個被挑選出來的、心靈手巧的學徒,正在他們的指導下,一絲不苟地組裝著燧發槍的部件,或是小心翼翼地調配著顆粒化的黑火藥。

每一支組裝完成的燧發槍,都要經過嚴格的測試,確保擊發順暢,威力達標。

這裡生產的每一支槍,每一顆子彈,都是未來戰場上決定勝負的關鍵。

海州城如同一個被徹底喚醒的巨人,在勝利的餘暉中,以驚人的速度恢復著元氣,並積蓄著更強大的力量。

黑袍軍的新血在汗水中淬鍊,鋒利的刀劍在爐火中鍛造,致命的火器在精密計算下誕生。

就在海州城全力整軍備戰、沉浸在重建與發展的忙碌中時,一騎快馬,揹負著京都的旨意,風塵僕僕地衝入了海州城。

“報!京都天使到!”

“宣鎮國公許琅,定遠侯江庭嶽接旨!”

傳令兵的聲音在府門外響起,帶著一絲長途奔波的沙啞和屬於京都特有的官腔。

書房內,氣氛瞬間凝滯。

正在向許琅彙報新兵訓練情況的張定方、周淮安,以及侍立一旁的文先生,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書案後的許琅。

許琅放下手中的硃筆,墨跡在攤開的兵員名冊上暈開一小團。

他緩緩抬起頭,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瞭然。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在將薩摩藩來犯水軍全部消滅後,他就將福王謀反的罪證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去了京都。

不久後杜三娘給他暗中來了一封密信。

信中稱太子已經正式繼位,改國號為慶曆。

在收到他送來的罪證後,這位新帝在沉默了數日後還是發出了公告,取消了他弒君謀逆的罪名。

雲陽公主以及同黨都被解禁,樂瑤也從軟禁中被釋放出來。

一切似乎正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但許琅知道,這位新帝不可能就此放棄。

所以,他真的很想看看與永徽帝相比,這位慶曆帝的手段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