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六合捋著鬍鬚思考,權衡著朝廷明確下旨,以及讓馬文昉撤出滎陽城的安排,到底好不好運作。
對他有多大的影響?
良久後,張六合已經有了決斷。
下旨就下旨,反正把旨意下達,難不成馬文昉要造反。如果他造反,就直接把出頭的馬文昉拿下了。
不出頭,就讓馬文昉和涼國去對抗。
土皇帝,不是那麼好當的。
張六合一向不是優柔寡斷的人,權衡利弊後,直接道:“你的條件,本相答應了。”
“丞相英明!”
秦豹輕笑道:“張丞相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張六合說道:“但願涼國不會言而無信。”
秦豹神色從容,不急不躁道:“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自然清楚信譽的價值。對於某些人來說,信譽再好也沒什麼用。”
“對君王,對丞相這樣的人,乃至於對國家,信譽就是無價的。”
“毀掉信譽很容易,只需要很簡單的一句話,只需要很簡單的一個舉動。可是信譽積累起來的作用,卻無可估量。”
“乃至於在滅國時,在窮困潦倒時,平日裡積攢的信譽,就能成為翻身的根基。”
“涼國重視信譽,吾皇也重視信譽。”
“今天涼國和丞相定下約定,得到滎陽城就翻臉不認人,以後誰還敢相信涼國呢?就算國與國之間只有永恆的利益,可是誓言約定很有效。”
“有了這些,才有禮義廉恥。有了這些,才有道德準則。”
“連這些都沒有了,那就是禮崩樂壞,天下大亂了。”
秦豹笑著道:“張丞相以為然否?”
“你說得很對!”
張六合眼中露出讚許神色,一個守規矩懂規矩,乃至於懂得政治運作的年輕人,這是相當罕見的。
很多仗著有出身的年輕人,在官場上橫衝直撞,一言不合就要幹起來。
太亂了!
也太不受控制了!
這樣的年輕人,只會遭到所有人的抵制。
官場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是需要諸多手段運作的。
張六合感慨道:“秦大學士,本相真的羨慕宣武帝,有你這樣的臣子。你,可願意來周朝,一旦老夫登頂,到時候由你出任丞相。”
秦豹笑道:“我當了丞相,再來推翻張丞相嗎?”
張六合臉色頓時僵住。
沒想到,秦豹會突然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超出他的意料。
秦豹繼續道:“我一向認為,從什麼地位爬起來,在登上至高之位的時候,立刻就會堵死爬上來的路。”
“丞相是怎麼奪權的,必然會封死這條路。”
“所以,我做丞相干什麼呢?”
“丞相也不必用這樣的話,來忽悠我,實在是太淺薄了。”
秦豹眼神戲謔,笑著道:“實際上丞相要登頂,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
“小皇帝的昏聵還不夠,皇太后不可能支援你,滿朝官員還有許多周朝的老臣。”
“周朝數百年的基業,哪裡是突然就能改變的。”
“這條路,不是那麼容易的。”
“當然開國之祖,自然好披荊斬棘,自然要做出不一樣的事情,所以一切也正常。”
秦豹正色道:“丞相,天下呈現出大爭之世,把握住就能建立基業,把握不住就只能隨波逐流了。”
張六合沉聲道:“所以,你的打算是緊靠涼國。”
“是!”
秦豹乾脆利落回答。
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任何遲疑,因為涼國是他的根所在,而且宣武帝、太子和王元熠都很好。
又有王采薇在,留在涼國才是最好的出路。
張六合說道:“罷了,罷了,如果哪一天,你在涼國遇到了問題,本相隨時歡迎你來周朝。本相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
秦豹拱手道:“多謝丞相。”
張六合沉聲道:“本相會迅速安排滎陽城交接的問題,請大學士返回涼國後,儘快派兵前往準備交接。一應詔令,也會通知下去。”
“好!”
秦豹笑著應下。
事情談妥了,秦豹正色道:“當滎陽城交割完成,涼國會出兵迎戰燕國計程車兵。到時,周朝可以從容對抗陳國了,希望張丞相能一切順利。”
張六合點了點頭,秦豹拱手行了一禮就離開。
肖燕飛很快來了,他一臉好奇神色,問道:“丞相,談得怎麼樣了?”
張六合沉聲道:“談妥了,滎陽城交給涼國,我們什麼都不用管,由涼國出兵對抗燕國,擊潰來犯的燕國軍隊。唯獨一點,需要朝廷明確下旨,安排滎陽城交接的事情。”
肖燕飛正色道:“朝廷明確下旨,必然有人反對,會說丞相賣國求榮。”
張六合說道:“誰反對,本相就讓誰去抵擋燕國。之前一提到戰事,一個個就叫囂著割地賠款,叫囂著向燕國求和。”
“合著,他們怕揮舞大棒的燕國,不怕本相嗎?”
“他們要反對,本相自有應對的策略。”
“不過涼國要接管滎陽城,也要添點堵才行,看看涼國的手段。反正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如果拿不下滎陽,那是涼國自己的問題。”
肖燕飛問道:“您打算怎麼安排?”
張六合道:“你抓緊時間佈置,把交割滎陽的聖旨,送去給滎陽守將馬文昉的手中,看他如何應對?他如果跳出來,也好收拾他,殺雞儆猴。”
肖燕飛道:“在下明白了。”
……
秦豹出了丞相衙門,一路回了白家。
白鐵楠今天沒去上衙,就等著秦豹的訊息,因為擔心秦豹和張六合發生衝突。
眼看著秦豹回來,白鐵楠急忙道:“情況怎麼樣?”
秦豹笑道:“很順利!”
白鐵楠直接道:“你們談的條件是什麼?”
秦豹想著要策反白家,就得讓白鐵楠對周朝進一步失望,對張六合進一步失望,否則就難以辦到。
秦豹開口道:“張六合把滎陽城交給涼國,換來涼國出兵抵抗金國。”
“什麼?”
白鐵楠驚訝出聲。
那粗獷的面頰上,滿是難以置信,再怎麼都沒想到,張六合會割讓一座重鎮。
滎陽城是周朝西面的門戶,一旦丟失了這一座門戶,周朝西面就不安全了。雖說,也有其他的地方可以鎮守,也能駐軍防守,卻沒有滎陽的便利。
白鐵楠皺眉道:“張六合這個老匹夫,到底要幹什麼啊?”
秦豹說道:“因為張六合也擋不住燕國的大軍,當燕國衝破了北方的防線,周朝拿什麼去抵擋呢?”
“如果只有燕國一方的進攻,張六合的壓力不會太大。”
“現在,燕國和陳國南北夾攻,加上週朝內部的壓力,張六合已經要撐不住了。”
“這就是現實。”
秦豹正色道:“舅舅,這樣的事情,我不建議你去表態。張六合鐵了心要推動,你攔不住的。”
白鐵楠忍不住嘆息一聲。
作為秦豹的舅舅,白鐵楠希望秦豹能順利完成任務。可是,作為周朝的戶部侍郎,作為周朝的人,他又希望周朝的利益不會被損害。
現在,終究是周朝受損。
總要有一方吃虧。
無論如何,白鐵楠都會難受,因為涼國不可能無條件幫助周朝。
白鐵楠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大外甥,我知道這件事了。你放心,我不會去摻和的。這些年朝廷局勢不穩,暗潮湧動,我一向是什麼都不管,才能屹立不倒。”
秦豹笑道:“那就好,您做事情的時候,多想一想舅母,多想一想外祖母,多想一想膝下的兒女。”
白鐵楠收拾了煩躁的心情,笑道:“罷了,不管這些了,和我也沒什麼關係。今天你外祖母心情好了些,走,去看看她。”
秦豹點了點頭,和白鐵楠一起來到後院。
外祖母的氣色比昨天好了些,也精神了一些,已經接受了女兒死去的事情。
沒辦法,人死不能復生。
好在有一個乖孫在。
秦豹和外祖母聊著天,也說著王采薇的性格和相貌,說著咸陽的一些事情,以及他記憶中知道的母親訊息。
臨近中午,吃了午飯,秦豹才回了院子。
秦豹休息後午睡了一會兒,黃九就急匆匆來了,稟報道:“賢弟,孔家傳來訊息,孔公已經回到孔家,請您去一趟。”
“知道了!”
秦豹點了點頭,更換了衣裳準備了禮物,就往城內孔家去。
孔家在周朝是大家族。
只是,孔穎達不喜歡待在家族,時常都在外面遊歷,或者是隱居山野。因為收了秦豹這個師弟,孔穎達才回來了。
孔家內。
孔穎達是昨天回來的,因為長途奔波有些疲憊,上午睡得比較晚。睡醒後起床,吃了早飯就在院子中看書。
這時候,孔穎達的弟弟孔穎琦來了。
孔穎琦的年紀才五十出頭,比孔穎達小很多。兩人也不是親兄弟,是同父異母。
孔穎達的其他兄弟,都已經病逝,如今只剩下兩兄弟。
孔穎琦笑道:“大哥這一次回了孔家,就不要出去了,就留在孔家吧。有大哥在,咱們孔家還能再往上走一走。”
孔穎達淡淡道:“過一段時間,我就要離開。”
孔穎琦面色微變。
如果孔穎達留在孔家,單純是這個招牌,都會有無數人來拜訪,孔家的權勢自然不一樣。可是,孔穎達常年在外,幾乎是不回家,讓孔穎琦很難辦。
除此外,孔穎達膝下一子一女,女兒早就出嫁,兒子也外出做官,孔穎達的嫡系子孫沒有在神京城孔家生活的。
這樣一來,讓孔家和孔穎達之間的關係不怎麼好。
孔穎琦正色道:“大哥回來了,就好好歇一歇,何必急著出去?這一趟回來,我給你介紹幾個家族的年輕俊傑,都是二十出頭,才華出眾,頗為機靈的。大哥收為弟子,這樣一來,咱們孔家也能更好,你說是不?”
“荒唐!”
孔穎達大喝一聲:“他們是老夫的晚輩,卻要拜師,成何體統?自古以來,家族子弟要拜師,都是去外面拜師,哪有拜家族長輩的。”
孔穎琦皺眉道:“大哥,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不必再說!”
孔穎達沉聲道:“老夫不會收徒的,不過這一趟回來,老夫會邀請諸多的好友來孔家赴宴。”
孔穎琦眼前一亮,笑道:“好,好,好,我來操辦。”
孔穎達點頭道:“去吧,我要寫請帖,邀請住在咸陽的名士大儒來赴宴。”
孔穎琦行了一禮就告退。
沒一會兒,孔穎達身邊的親隨走了進來,行禮道:“老爺,興國公到了。”
孔穎達笑容綻放,吩咐道:“快請!”
師弟,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