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煙頓住回房的腳步,一時無話。

從南都回到京城,已經是因為女兒的病症,遠遠超出了她的計劃。

京城還是她熟悉的地界,她在這裡有生意,有故交。

即使陸府不待見她,她也能站穩腳跟,養活好三個孩子。

到了北境,她能夠依靠的就只有陸折玉。

她的心中升起一股對未來的迷茫和惶恐。

只有陸折玉的北境,和那個夢中只有裴鶴凌的裴府,有區別嗎?

她扭轉回頭,掉入陸折玉深邃堅定的墨色雙眸。

捫心自問,她其實能夠看出,陸折玉和裴鶴凌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陸折玉是個好父親,或許,也會是一個好的丈夫……

她只是不敢賭,她已經賭輸過一次自己的性命,如果這一次,她又信錯了人,可是還要搭上三個無辜可憐的孩子……

但,如果不去北境,豈不是要耽誤瑤兒的藥期?

陸折玉靜靜看著她纖長瘦削的身影,一貫冷靜自持、山崩地裂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人,手心竟微微冒汗。

罷了,最多不過三年兩載。

李寒煙想,若是快的話,或許只要一年。

“世子能保證孩子們的安全嗎?”

“我以命擔保。”

陸折玉沉聲道。

李寒煙懷中的狸奴突然從她懷中跳出,撲向陸折玉。

李寒煙驚呼,陸折玉眼疾手快地捏住狸奴的後脖頸,狹長的鳳眼危險地眯起:

“你先回屋休息,這小東西不聽話,我幫你訓一夜。”

——

次日清晨。

陸塵像往常一樣,拉著陸姮到演武場找陸折玉。

小少年穿著一身玄色胡服,陸姮則是漂亮的大紅色窄袖短打。

兩人腳邊,盤著一隻雪白慵懶的肥貓崽子。

陸折玉走近,冷厲的聲音剛響起,那貓崽子便呲牙皺鼻子,跳著跑遠。

陸姮的眼就跟著它的背影一起飄走。

陸塵也十分不明顯地嘆了口氣。

陸折玉捏緊劍柄:

“這貓,到底是從哪弄來的?”

怎會如此不通人性。

明明連它的窩都是自己搭的。

陸塵和陸姮對視一眼,相互擠眼睛,默契地閉緊嘴巴。

理智告訴他們,崔叔叔的身板經不起爹爹的毒打。

崔叔叔是孃親的朋友,就是他們的朋友。

像爹爹這樣冷酷狠絕的人,還是不要介紹他們認識最好。

陸折玉冷哼一聲:

“格擋加練,五十次。”

陸姮翡翠葡萄一樣的眼珠中立刻沁出水光,咬緊牙關。

陸塵看一眼妹妹,猶猶豫豫開口:

“是孃親的故友送的禮物。”

陸折玉挑眉:

“只送給兩個妹妹,沒有你的?”

“是因為崔叔叔本來以為,孃親只有一個女兒,所以才帶來兩隻狸奴。他說哥哥的和孃親的禮物之後會補上的!”

陸塵一開口,陸姮就忍不住像倒豆子一樣全都禿嚕出來。

崔叔叔人美心善又懂禮數,第一次上門就送她這麼漂亮這麼可愛的狸奴,她見不得有人詆譭崔叔叔。

即使是爹爹也不能隨便冤枉人。

陸折玉抿抿唇,聲音陰冷:

“博陵崔舒,好樣的。”

他這個當爹的給孩子們的禮物還沒送出手,倒讓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崔叔叔搶了先。

直到立在朝堂上,他連看著崔家的幾個叔伯子侄也很難擺出好臉色。

“折玉,你今日所奏,可都想清楚了?”

中郎將崔策出身崔家旁支,與陸折玉曾有同袍之誼,戳戳他的胳膊。

昨夜接到陸折玉的密信,他拍案而起,大驚其妙。

他願意放棄經營多年的鎮北軍權,化軍為屯,在北地開荒、通商路、建互市。

同為武將,他知道陸折玉放棄了多大的權力和誘惑。

北邊的仗一天不停,鎮北王府便永遠是朝中最重權在握的異姓王。

北境和平安寧,皇帝便不會再想起陸家的用處,反而會提防起陸折玉的威脅。

陸折玉不僅權勢和地位會一落千丈,甚至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他自請去管理北境商貿農耕,相當於棄武轉文,從此遠離權力的中心,可能永生都不能再回京城。

這樣的魄力和赤忱,除了佩服,他再無任何言語可以表達。

崔策看他的眼中幾乎冒著星星。

戰神解甲歸田,今日他在朝中所奏若是公開,天下又要有新的傳奇開始傳唱。

陸折玉清冷絕塵的目光掃了崔策一眼,淡淡地問:

“崔舒,是你堂兄?”

崔策回神,愣愣地點頭。

“遠方堂兄,他是崔家主枝嫡脈,與我只有幾面之緣。”

陸折玉收回視線,點點頭。

“那就好。”

崔策不明所以地撓撓頭。

還沒等他想明白自己好在哪裡,陸折玉已經清清嗓子,邁步出列。

“臣有本啟奏。”

他清冷平靜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述完,宛如在朝中的平地炸起驚雷。

皇帝的眸子晦暗不明,半晌無話。

“北狄與大鄴交戰多年,你此次蕩平北狄十座城池,難道就不想更進一步,將可恨的北狄人亡族滅種嗎?”

有激進的文官諫言。

陸折玉搖頭冷笑。

“亡族滅種?說得容易,你知道屠一座城池,要殺多少人嗎?”

“北境本是千里沃土,又與多國通商便利,如果能夠化軍為屯,認真開墾荒地,通商各國,假以時日,能夠收上的賦稅,不會低於富庶的江南各郡。”

“連年征戰,兩國百姓皆不堪其苦,能夠停戰,北境軍民皆求之不得。”

四下短暫寂靜,陸折玉淡漠的眸子掃視四周,卻見一個青衣官員又出列。

裴鶴凌。

陸折玉扯唇一笑。

他沒有順著陸折玉爭辯,反而參陸折玉妄自尊大,翫忽職守,不敬皇親,保護端和長公主不力。

連帶著還說陸府擁兵自重,草菅人命,蓄意逼死剛過門的新婦。

皇帝的眉頭皺得越發深。

肅靜的朝堂忽然闖入一人。

守衛扶著一個面色蒼白的青年,高聲喊道:

“北疆急報,北狄殘部率眾攻城,守城的副將拼死傳信,請陛下派兵增援!”

陸折瀾手中舉著一份殘破不堪的羊皮卷,眼中含淚,面色戚哀,言辭懇切地跪地:

“請陛下允長兄,再領鎮北軍出城迎敵,將北狄斬草除根,以絕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