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李寒煙能看到蔡氏拉著端和長公主走在花下的背影。

公主走在正中,蔡氏和虞錦蘭各自扶著她的一隻手。

交談甚歡,一團和氣,親如母女。

她擺擺手,示意陸折玉不必再說下去。

“男女賓分席列坐,世子送我到這裡就好。”

對於陸折玉的提議,李寒煙並沒有燃起太大的興趣。

女子嫁人,特別是嫁給陸折玉這樣的武將,一生中與丈夫相處的時間還沒有與婆母妯娌們多。

一想到鎮北王府對出身百般挑剔的婆母蔡氏、看起來溫溫柔柔的笑面虎弟媳虞氏、還有老王爺後院裡的一堆側妃侍妾、陸柔安這樣離譜不講理的小姑子……

李寒煙時常覺得,能夠被休離開,其實是她的福報。

她可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在這種烏煙瘴氣的環境中長大成人。

陸折玉之所以看起來比王府眾人正常得多,大約也是因為他在極小的時候就離開了王府,在北境軍中歷練。

一邊想著,李寒煙一邊尋了個能飽視全場又不引人注目的位置站定,閒閒地給自己倒上一盅百花清釀,等著王妃宣佈開宴。

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暗中盯上了。

陸柔安陪著鄭側妃坐在側首,心裡又是生氣,又是發虛,時不時就要往李寒煙的位置瞟上一眼,又很快收回視線,生怕她發現自己在看她。

生氣是因為,她聽說與自己有婚約的崔氏長公子崔舒,在大庭廣眾之下為李娘子撐腰,甚至不惜得罪端和長公主。

長兄偏幫外人,如今竟連崔舒也看上了她!

這個商婦除了有錢,到底還有什麼好?

陸柔安憤憤不平地擰著自己腕上的翡翠鐲子。

她其實不怎麼喜歡崔舒,她最討厭他那般濫情風流的紈絝公子,自己無官無爵,卻仗著家世欺男霸女。

鄭側妃一直惦記著的這樁婚約,是她一拖再拖,不許提上日程。

可她討厭崔舒,不代表崔舒就能在她的家門口對別的女人獻殷勤。

簡直是讓她丟盡了王府千金的臉面。

她本想立刻去找李娘子興師問罪,可突然想到,自己與她,還有賭約未履行。

之前是她惦記著去修明月樓,匆匆忙忙離開了大理寺。

若是自己現在湊上去,讓她反把賭約想起來,今日當著列位賓客的面不依不饒讓她出醜……

陸柔安身子一哆嗦,不敢再想下去。

但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她坐立不安地思考半晌,忽然有個丫鬟藉著倒酒的機會與鄭側妃耳語幾句。

陸柔安隱約聽見她們交談的內容,終於眼珠一轉,想出一個好主意。

——

“娘子恕罪,奴婢一時失手,汙了娘子衣裙……”

沒端穩的托盤落下,褐色的湯汁灑在了李寒煙的衣裙上。

李寒煙暗道不好,果然讓她家塵兒猜中了。

她一把扶起丫鬟下跪的姿勢,溫言寬慰:

“不打緊,我有備換洗的衣物在馬車上,你去幫我跟我的侍女說一聲,讓她給我帶一件來。”

也就是被崔舒猝不及防打了個岔,芳草陪著芳芸都留在了馬車上,不然她連這丫鬟傳話都不用。

誰知那丫鬟卻不依不饒,直接攥住她的手腕,按住一個穴位將她拖走。

竟是個懂武藝的丫頭。

“怎能勞煩娘子的侍女,王府為客人們準備了更衣間和衣物,我帶娘子去換上就是。”

丫鬟的手勁大得嚇人,拽得李寒煙手腕生疼,她張口欲喊,卻發現自己一併被點了啞穴。

她將手中酒盞砸落在地,也無濟於事,沒有換來任何人的注意。

丫鬟將她帶到了一間門窗緊閉的房屋,使勁將她推進去。

青棠院的構造李寒煙並不熟悉,但看屋中精巧嚴謹的佈置,這不是普通下人的房間,應當是主子住的臥房。

李寒煙抬眸細看,見床榻上躺著的,竟是個約莫兩三歲大小的小男孩。

面色赤紅,兩頰和手背佈滿紅疹,緊閉雙眼,呼吸困難,如小貓崽一般啞聲呻吟。

李寒煙大驚失色,也顧不上自己是不是被人陷害,心中天然的母性壓倒了一切。

她撲到床前,將那孩子從禁錮的被窩裡抱起來,解開他的領口和袖口,輕輕撫背順氣。

“娘……”孩子燒到只能發出細小的單音節。

“不怕不怕,深呼吸,寶寶不怕,孃親在呢……”

這孩子讓李寒煙不由自主回憶起李瑤發病時自己的手足無措。

李寒煙急得近乎落淚,四處掃視屋中是否有降溫的水盆。

找到了!

她脫下手上的戒指和手鐲,拿帕子飽蘸了臉盆中的清水,想要幫懷裡的孩子擦拭降溫。

帕子湊近面頰,卻有一股花香味撲鼻而來。

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些呼吸的小男孩又開始劇烈地抽搐起來。

李寒煙倒吸一口涼氣,連忙將帕子甩開。

給過敏的孩子屋中放花瓣泡過的水,是有人故意陷害,還是王府中人當真能蠢到這個地步?

李寒煙無力深究,只能一下一下撫著懷裡幼童的背,試圖緩解他的痛苦。

冰冷的一行清淚不自覺從眼窩滾落,孩子嬌嫩的臉皮不由自主地貼上來,舒服的清涼終於讓他長舒口氣。

正在李寒煙懸著的心將將放下一些時,臥房沉重的雕花木門突然被推開。

虞錦蘭慌慌張張跑進屋,大聲質問:

“你對我的孩子做了什麼!”

李寒煙背對著她站在窗邊,進屋的人只能看到小少爺垂落的小手和起滿疹子的臉頰。

李寒煙轉過身,沉著臉迎接虞錦蘭的質問,不卑不亢:

“你的孩子?那我倒要問問,你知不知道他花粉過敏?”

“為何要在這個季節讓他住在青柏傳粉、海棠盛開的青棠院?為何沒有注意過,他屋中臉盆中的水,還特意被花瓣浸出花香?”

“花粉過敏……”

虞錦蘭被她一連串的質問驚得目瞪口呆。

琮兒自出生起就體弱多病,被婆母抱養到青棠院後,身體不但沒有好轉,還越來越弱……

竟是這個原因嗎?

她看著李寒煙面上的清淚,忽然生出一種母親間特有的心心相息。

她或許錯怪了這個商女。

正要開口細問,卻突然聽到婆母在身後發出一聲尖叫:

“李寒煙!你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