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陸折玉第一次穿如此華貴不實用的文士衣衫。

絲帛的條帶比他用過最複雜的蹀躞帶還要難系。

時間緊迫,李寒煙沒有顧忌太多,直接推門而入。

陸折玉的外袍鬆散,腰帶懸而未系,領口大張,露出裡面素白的中衣。

李寒煙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中衣下薄薄的肌肉線條。

硬朗結實,讓人不由自主思緒飄飛……

她梗了梗脖子,低眸將他垂落腰間的繫帶猛地拉緊。

陸折玉呼吸一滯,李寒煙掩飾般地半蹲下身,靈巧的手指上下翻飛,快速在他腰間打好漂亮的雙耳結。

陸折玉面上不動聲色,全身繃緊一動不動,暗中卻將視線緊緊鎖在她鴉黑的發頂,溫柔甜蜜的馨香縈繞在他鼻尖,讓他忍不住心醉神迷。

“好了。”

她直起身,順手將陸折玉腰間的一粒青玉雕花的紐扣繫上。

知曉了傷情蠱的特性,李寒煙特意避開了所有的肌膚接觸。

隔著衣袍,她的指尖只是偶爾不可避免地與他的身體產生輕微的觸碰。

可等她抬眸對上陸折玉的目光時,不由一怔。

陸折玉的眼神深邃幽微,彷彿要吞了她一般。

李寒煙連忙將雙手攤開舉起:

“我沒碰到你吧?”

她試圖撇清自己的嫌疑。

陸折玉深深地注視一眼李寒煙纖長顫動的睫羽。

“沒有。”

他淡淡道,自己伸手繫上領口的扣子。

陸折玉的聲壓很低,屋裡的氣氛驟然沉悶下來,李寒煙有些不明所以。

自己好心幫忙,他這是什麼態度?

陸折玉的薄唇抿緊,自己跟自己生氣。

該死的北狄人,到底是在哪一隻暗箭上抹了蠱毒,讓自己和寒煙明明近在咫尺,卻連抓住她手的資格都沒有。

一直到坐在前往王府的馬車上,陸折玉的眉頭都沒有鬆開。

他腦中一直縈繞著李寒煙身上那種清甜的香氣,經久不散,揮之不去。

陸折玉伸手扶額,看著車中桌案上嫋嫋升騰的沉水香菸霧,暗暗決定,以後要換成和李寒煙一樣的薰香。

她的味道,更好聞一些。

到了王府的門口,陸折玉率先下車,站在車轅下伸出自己的小臂。

李寒煙挑開車簾,微微一愣,讀懂了他眼中的示意,伸手搭著他的手臂下車。

掌心下的小臂緊實如鐵,彷彿有魔力一般,隔著衣物都能讓她心緒不寧。

李寒煙深呼一口氣,還未收回手,就聽到一聲拖長音的尖細高喝。

“端和長公主駕到。”

鎮北王府門口的眾人跪倒一地,李寒煙也連忙跟著俯身。

一雙綴滿明珠的大紅鳳頭繡鞋緩緩靠近,最後停在了她眼前。

李寒煙狠狠低著眸,不敢抬頭。

她沒想到,臣子的家宴,竟能驚動宮中的端和長公主。

看來所謂流言,並非是空穴來風。

她從未問過陸折玉關於端和長公主與他的傳言是真是假。

一方面是覺得自己沒有過問的資格,也不熱衷八卦別人家的隱私。

另一方面,是因為她一點也不想靠近有關端和長公主這個人的任何事。

前世夢中,她便是皇帝賜給裴鶴凌的正妻,一盞鳩酒賜死她的直接兇手。

重來一世,每個人的命途都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她不能為了一個空穴來風的夢境找公主索命復仇,可也實在不想忍著怨恨對她虛與委蛇奉上諂媚。

“不必多禮,折玉哥哥快起來。”

慕容思徑直走向陸折玉,當眾挽起他的手,眼睛粘在他的身上一刻也捨不得挪開。

大鄴士族男子一向追求富貴至極而不顯,朝堂官服自有定準,平日起居則講究衣不能豔、繡不能繁;冠帶也要素淨,用美玉不用金石,清白通透為上,端的是衣冠簡素,去外飾而顯風骨。

這當然是極理想的高門士子才敢如此裝扮,人靠衣裝馬靠鞍,沒幾個人真有撐得起素衣簡服的氣質和底蘊。

陸折玉原來常穿紅、金二色,鎮北王世子位高權重,服緋衣,著金甲,佩銀刀寶劍,再罩一件墨色披風,瞧著便是掌殺伐的修羅閻王。

今天換上暗銀紋的白袍,腰間束了青絲絛帶,頭戴白玉祥雲冠,身披鶴氅,當真是飄然灑脫如神仙下凡。

武將英朗,文臣雅逸,兩種完全相反的氣質在陸折玉身上奇蹟般融合。

除卻君身三尺雪,天下誰人配白衣。

慕容思臉上不由自主浮現出一抹少女的嬌羞。

再看到陸折玉身邊低著頭的女子,心裡就更加來氣。

她什麼身份,也配和折玉哥哥一樣穿白,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家子。

“你是哪家的?給本公主抬起頭來。”

慕容思傲慢地開口。

李寒菸頭上只插了一根素銀簪子,她下意識認定此女的身份並不顯貴,先存上輕慢之意。

李寒煙微微仰起臉,低垂的眉眼正好可以看到慕容思染著大紅蔻丹的五指緊緊叩著陸折玉的腕。

他沒有躲,也沒有掙開。

她有些微妙的不自在,卻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君臣之分,宛如天塹,公主之尊碾死她就如碾死一隻螞蟻。

想起夢中的鳩酒,李寒煙心中升起一種濃濃的無力感。

彷彿命運給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讓她提前預知了自己的結局,費盡心機付出無數努力,卻只能短暫地改變自己的選擇,最終卻又走上了相似的道路。

“南都李氏,明月樓主人,拜見端和長公主。”

她的聲音平靜淡漠,宛如一潭無聲無息的死水。

慕容思聞言頓時咬牙:

“原來你才是明月樓的幕後主人!”

折玉哥哥凱旋那夜,金水河岸邊溫言軟語交談的女子是她!

玄武衛那群廢物,讓他們抓明月樓的掌事娘子,竟也能抓錯了人。

剛才這李氏還把手搭在折玉哥哥的胳膊上!

慕容思被強烈的嫉妒衝昏了頭腦,恨不得當場尋個錯處將她拿下。

可是,她從衣冠首飾打量到行禮姿勢,竟是挑不出這李氏身上的半點毛病。

儀態端莊,脊背挺直如雲鶴,連久歷宮訓的司禮嬤嬤都暗自看了她好幾眼,覺得她堪為京中閨秀的楷模。

明明是個商戶女子,怎麼能把規矩學得如此到位?

慕容思腦中閃過一絲短暫的疑惑。

與此同時,立在門口的賓客中已經傳來了竊竊私語。

“二少夫人今年可是昏了頭,怎會邀請一個低賤的商女來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