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趙瑞剛和劉彩雲一直在老宅陪著老人和孩子們。

忙點家務,吃飯玩耍,偶爾逗逗尚未滿月的小嬰兒。

倆人都無心顧及大隊部的紛紛雜雜。

直到第二天雞叫頭遍,兩人躺在炕上聽著窗外的蟬鳴,才真正鬆了口氣——

渾身的痠痛已經消了大半。

年輕就是好,不管多累,休息休息就能恢復很多。

此刻趙瑞剛覺得筋骨就像被春雨泡過的種子,渾身上下都透著股舒展的勁兒。

劉彩雲早早就起了,收拾好教案就去知青點找蘇晚晴,一起商量給孩子們開學的事宜。

大隊的學堂早就被劉永才帶著社員們給收拾得亮堂又利索。

桌椅雖然陳舊,但都修補完整,擦拭乾淨。

知青點裡,蘇晚晴正在院子裡看課本,桌上是幾本嶄新的紅封面的《語文》《算術》。

一見劉彩雲到來,立馬揚手招呼道:“彩雲姐!你快看這紙張多厚實!比我之前教書時候的材料強多了!”

她拿起課本翻了幾頁,開心道,“這些夠用到後年開春了!”

劉彩雲有些驚訝,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哪兒來的課本?”

“是心蘭弄來的!”蘇晚晴往門外瞅了瞅,壓低聲音道,“你可別外傳,心蘭跟我說過,她父親是京城工業部的幹部。這次能弄來這些,全靠她父親託了老朋友才辦到的。”

劉彩雲放下教案,也拿起課本翻閱起來,不住道:“這姑娘看著年紀輕輕,辦事倒周全。”

“不止這些課本呢。”蘇晚晴道,“還有不少紙筆和粉筆之類的物資,前天下午就送到學堂裡了。”

聽了蘇晚晴的講述,劉彩雲才知道了大概經過。

原來就在趙瑞剛和劉彩雲進廢墟的第二天,穆心蘭就攥著大隊部那本磨捲了邊的電話簿,站在了搖把電話前。

大隊部的老舊的電話銅製搖把都裹著層包漿,轉起來“咯吱咯吱”響。

要接通京都的長途線,得先撥公社總機,再轉縣郵電局,話費抵得上她現在半個月的工分。

可一想到大隊的學堂正準備開學,她還是咬了咬牙,撥通了電話

電話接通後,穆心蘭向父親講了自己的近況,卻對馮輝欺負自己的事隻字未提。

她十分清楚,這件事一旦說出口,父親定會因擔心她的安危,執意讓她回家。

那自己探尋工業出路的目標,豈不是半途而廢了?

於是她只說,自己在一零二所學不到什麼真本領,那裡的研究對她的調研並無太大作用。

她還提到,透過北荒農場專案的總結會,結識了趙瑞剛和鄭懷城。

透過一段時間的瞭解,自己被鄭懷城的所作所為深深打動,覺得鄭懷城所做的事正是自己追尋的目標,所以如今跟在鄭懷城身邊工作。

其實她心裡早就準備好了一肚子說辭,比如農村的歷練價值、基層工業的潛力、鄭懷城的學術成就等等,打算說服父親同意她留在這個破舊的農村。

她甚至想好,若是父親發怒,就說自己一定要完成調研論文,必須留下收集資料。

沒曾想,電話那端傳來父親略帶驚訝的聲音:“瓦窯大隊?是那個突破北荒專案的瓦窯大隊?”

穆心蘭微愣,立即將瓦窯大隊,趙瑞剛和鄭懷城的關係細細講述了一遍。

還著重講了趙瑞剛對北荒農場專案和現在正在研究的鎢鋼專案的重大貢獻。

對話那端沉默了片刻,感嘆道:“沒想到你去了這個瓦窯大隊。”

原來趙瑞剛的這些功績不僅僅轟動鞍陽縣和中州市,連京城的工業部也都傳遍了。

而且,父親竟然也是知道鄭懷城的,話裡話外透漏出來的意思,顯然是十分清楚鄭懷城現在所做的事。

聽到女兒在鄭懷城和趙瑞剛身邊,電話那頭也就放下心來,當即表示贊同。

還叮囑她要多向鄭懷城和趙瑞剛兩位同志學習。

他們身上的本領足夠她學小半輩子了。

穆心蘭心裡頓時高興起來。

自從來到瓦窯大隊,她一直沒敢向父親彙報行程,就怕父親生氣。

若不是為了幫瓦窯大隊的學堂開辦起來,她還在猶豫什麼時候跟父親通這個電話。

讓她更意外的是,這通電話聊下來,父親不僅答應她留在瓦窯大隊,還承諾會請好友幫忙,為瓦窯大隊調配一批辦學物資,包括書本、紙筆、橡皮、粉筆、粉筆擦、書包之類,足夠學堂用好一陣子了。

就在趙瑞剛和劉彩雲離開的這幾天,這批物資真的送到了瓦窯大隊。

此刻,它們正安安靜靜地在學堂裡擺放著。

透著油墨香的課本,整齊的紙筆,雪白的粉筆,讓簡陋的學堂瞬間有了生氣。

劉彩雲手裡撫摸著課本,腦海裡瞬間想起那個年輕姑娘倔強的臉龐——

從京城到縣裡再到鄉下,從幹部家的小姐到縣裡研究員再到現在農村的知青,她把所有的不適應和委屈都藏在了嘴角的笑裡。

就像此刻知青點窗臺上擺著的野菊花,根紮在貧瘠的土裡,卻憋著勁要開出鮮豔的花來。

“排課表吧。”劉彩雲翻開教案,“讓孩子們早點學上新課本,才不辜負心蘭這番心意。”

這邊,劉彩雲和蘇晚晴在做著開學前的準備。

另一邊,趙瑞剛直奔大隊部,用帆布包裝上兩塊油紙包裹的耐火磚,徑直去了後面的資料室。

剛推開虛掩的木門,就見鄭懷城正趴在堆滿圖紙的木桌上,手裡捏著支鉛筆,對著張耐火磚結構圖出神。

“師父。”趙瑞剛輕喚一聲。

鄭懷城猛地抬起頭,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起身時帶倒了腳邊的木凳也沒顧上扶。

他幾步走到趙瑞剛面前,先是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兒自家徒弟,看他並沒有受傷,才鬆了口氣,伸手在帆布包上輕輕敲了敲,聲音裡難掩激動:

“平安回來了?磚找到了?”

趙瑞剛解開帆布包,露出裡面灰綠相間的鎂鉻磚和帶著雪白斑紋的高鋁磚。

鄭懷城拿起一塊,對著從窗欞照進來的陽光仔細看,指腹在磚面摩挲著,半晌才道:

“那天聽見大隊部跟開了鍋似的,就知道你小子準是得手了。”

他放下磚,眼裡帶著笑意,“看你沒來找我,就知道這趟折騰得不輕,特意給你留了兩天時間歇著,養足精神才好幹活。”

趙瑞剛心裡一暖,師父總是這樣,看似不言語,卻把什麼都想到了。

兩人圍著磚蹲下身來,鄭懷城拿起塊灰綠色的耐火磚在手裡掂了掂:

“這鎂鉻磚的成分得測準了,尤其是氧化鎂和氧化鉻的比例,差一點都不行,得找個專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