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小娘娘入湖心殿——”

初冬微寒,夜色朦朧。

今日是新帝謝瀾的登基之日。

隨著太監一聲高喊,謝瀾牽起身側女子的手,走上湖面長廊,往湖心殿去。

“寧陽,這湖心殿是朕專為你建,你雖未到封妃的年紀,不可入後宮,但住在此處,也不算壞了規矩。”

大盛王朝明文規定,入宮的女子必須年滿十六。

之所以定在十六,為的是及笄之後再規訓一年,穩重些,才可入宮伺候天子。

可寧陽如今才十五。

為不破老祖宗規矩,她不可正式封后,不可入住後宮。

於是謝瀾在後宮之外的御湖上,為她單獨建這湖心殿,迎她入住,以表寵愛。

此舉也是向世人明著宣佈:寧陽就是未來的皇后娘娘。

方才太監通報時,也是受謝瀾旨意,先以“小娘娘”稱她。

可不知為何,面對這般榮寵,這小娘娘竟是一直低著頭,不看,也不說。

見寧陽不回話,謝瀾停下腳步。

“寧陽?怎不回話?也不抬起頭來?”

隨著他的停步,身側的小姑娘腳下也一頓,發上珠釵微顫,流蘇輕響。

可這華麗的髮髻下,是一張比冰山還陰涼的臉。

不過此刻,寧陽快速掩蓋住眸中的陰霾,藏去眼角的恨意,緩緩抬頭,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

顯然一副少女微醺的醉態。

“皇上,臣女在聽呢。”

音色還是一同往常的靈動可愛。

無人知曉,此時的寧陽,已經重生之人。

就在方才晚間宴席上,她吃多了酒打了個盹,再睜眼,便於自己前世魂魄相融,知曉了前世命運,瞭然了眼前人的騙局。

她知道,眼前的君王,給她所謂的榮寵,是利用,是捧殺,唯獨不含真情。

前世他先以情愛鎖住她,得到寧家的幫襯,坐穩皇位後,再用對她過度的專寵,讓她被眾臣彈劾為妖后,落得一個禍國殃民的罪名。

“禍國妖后!都是這個女人給聖上下了迷魂湯!”

“皇上!您不能再寵此女!這是要毀了大盛江山!”

“其罪一:三年獨寵不生皇嗣!其罪二:身為一國之後善妒成性,不許新人入宮!其罪三:後宮干政,為寧家謀權,害得眾多流民皆因她而亡!其罪四:奢靡成性,貪婪無度!就連星天鑑都說她被災星附體,不可再留!”

“樁樁件件,難道不足以皇上賜她一死嗎?!”

一聲聲逼死她的覲言迴盪在耳畔,而最讓她有剜心之痛的,是謝瀾裝作無奈的那聲應允。

“罷了!朕會如你們所願……”

至此之後,她家人也陸續入獄。

寧陽不懂為何會突然天翻地覆,只是混沌的祈求留下她家人性命,哪怕自己去死。

可生命最後的時刻,她看到謝瀾把她的命交給了一個貼身奴婢處置。

她也是那時才知,那奴婢,才是謝瀾真正的心上人……

她陷在回憶中,寒夜裡,後背竟出了一層冷汗。

但此時,她迫使自己寧靜下來。

謝瀾有些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阿暖,今日是朕的登基之日,朕怎覺得你反而不如往日熱情?”

一聲“阿暖”,又是讓寧陽心裡一顫。

他嘴裡喊出她的小字,她現在只覺得噁心,但她掩飾的很好。

眉目明媚,音色柔柔:

“臣女沒有,只是喝多了酒,有點不適。”

“皇上知道,臣女鮮少飲酒的。”

這般,謝瀾倒也沒有多疑,只是將她雙手都握入掌心。

“也是,你不善飲酒,是朕疏忽了。”

“來,看看這湖心殿,你可還喜歡?”

寧陽抬頭看著燈火通明的湖心殿。

精緻,奢華,三面環水。

好一座鑲金的牢籠。

可她面上笑的情真意切。

“喜歡,皇上送的,臣女都喜歡。”

“喜歡就好,走,進去瞧瞧。”

他牽著她走過長廊,進到屋內後,一手撫上寧陽的臉,仍在假意關切:

“阿暖,你既身子不適,可要朕留在此多陪陪你?”

他話音剛落,還不等寧陽作答,後面的婢女卻先走上前,擅作主張地給謝瀾披上大氅,也順帶打斷了二人對話。

“皇上,入夜涼了,莫要凍著。”

寧陽轉眸看去,視線落在那婢女臉上,眼角微微一顫。

就是她!

穗兒!

謝瀾真正的心上人!也是前世手刃她的人!

那時寧陽趴在地上苟延殘喘,穗兒捏起她的臉,一刀一刀劃開。

每劃一刀,就咒罵一句:

“讓你霸佔皇上多年!”

“讓你勾引人!”

寧陽疼得縮成一團,但更多的是不解和屈辱。

“為什麼!為什麼?!”

她近乎瘋狂地質問謝瀾,卻從穗兒嘴裡得到了答案。

“為什麼?你坐的本就是我的位置!你寡淡無趣,皇上對你根本提不起興致!而我……我與皇上年少相愛,早就私定終身,若不是我陳家當年被奸人所害滿門抄斬,我早就萬人之上了!”

“你知道是誰害了我家嗎?是你!你們寧家!”

“文臣之首?很厲害啊,如今還不是要落得我陳家當年的下場!”

“可我當年有皇上找賤民替我換命,而你呢?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寧陽被這些話驚的一時無言,靜默兩秒後,便提聲高喊:

“你胡說!我寧家世代清流,從不誣害好官,除非你爹本就是蛇蟲鼠蟻,朝廷禍患!”

“你放肆!”

她話音剛落,穗兒殺紅了眼,直接一刀劃開了她的嘴。

鮮血流淌,她再也說不清一句完整的話。

不過痛感已然麻木,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奪走穗兒手上的匕首,往她心口刺去。

可下一刻,卻傳來她手骨斷裂的聲音。

是謝瀾。

是她曾以為真心相愛的人。

他生生斷了她的手骨,將她按住。

他聲音如煉獄魔鬼:“寧陽,你若敢傷了朕的子嗣,朕會將你全族凌遲處死,扔到山野餵狗!”

寧陽一瞬間似被抽乾了所有力氣,“子、子嗣?”

“不錯”,穗兒撫上小腹,“我已懷了皇嗣,不過,這已經不是第一個了,你知道上一個是什麼時候嗎?”

穗兒突然提高音量:“是三年前!可當初要不是為了捧著你這個廢物,我又何至於不能生下那個皇子!

不過現在,我的孩子又回來了,不像你,一碗一碗的避子湯,早已喝爛了身子。”

避子湯?

原來這些年,他給的一直是避子湯?

“穗兒乖,不必再與她說這麼多,動手吧。”

謝瀾不僅沒有半分愧疚,反而輕哄著穗兒。

哄她殺她……

死之前,她感覺被劃破的臉皮都一塊一塊垂了下去……

回過神來,她看著穗兒給謝瀾系大氅的模樣,心中對她那點心思已經瞭然。

若是過去,她只會以為是當下人的貼心。

而現在她清楚,穗兒這是醋了,醋的厲害。

呵……

既然這麼愛醋,那就多喝幾壺吧。

寧陽抽回被謝瀾握住的手,直接擠開穗兒,自然地接手,幫謝瀾整理大氅和領口。

“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