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課學校的教室是由原來百貨大樓的二樓倉庫改造的,鑄鐵橫樑上還殘留著“抓革命促生產”的標語。王豔姝用粉筆在黑板畫出《岳陽樓記》的山水輪廓,陽光闖過窗戶的鐵柵欄裡,在她藏青色的裙子上投下豎條的影子,更顯修長。

“先天下之憂而憂”十六個學生參差不齊地跟讀。最後一排的瘦高個男孩突然舉手:“老師,范仲淹寫這個時餓過肚子嗎?”滿堂鬨笑中,王豔姝瞥見男孩校服袖口磨出毛邊上面還沾著一小段麵條,於是說:“李光同學問的非常好,我想他應該非常餓。畢竟飢餓是可以激發潛能的。或許他那天中午吃的是打滷麵條。就像你的早餐一樣。”大家笑得更狠了。

第二節課時作文課,王豔姝正在講解細節描寫,穿紅上衣的女孩張曉雅突然栽倒再低,鉛筆盒裡的藥也撒了一地。孩子們炸了鍋,有人尖叫著“死人啦”,有人馬上跑出教室去找校長。

“大家現在都出去!現在大廳去等著。吳老師,你馬上去打120救護車電話。”

“好,我馬上去。”

救護車呼嘯而至,王豔姝也跟著去了。急診室外,她拿出電話號碼本開始翻,終於找到了張曉雅的家庭聯絡人。她借了醫院的電話撥過去,結果接電話的人聲音太熟悉了。聽起來,像是周振邦。王豔姝聽見這個聲音,手抖了一下,但還是說出了事情。

過了大概一個小時,王豔姝問到了熟悉的古龍水味道。

“王老師?”周振邦顯然很尷尬,鞋尖在地磚上蹭來蹭去,“曉雅是我的”他頓了頓,“侄女。”

心電監護儀的滴答聲裡,王豔姝想起機械廠改制檔案上週振邦的緊急聯絡人——張靜,不知道他們之間又有什麼關係。

“反正你來了不是嗎,那你就在這吧,我要回去上課了,班上的學生都嚇壞了。”王豔姝語氣很冷漠,根本不想再和周有什麼瓜葛。

周振邦一看王豔姝要走,著急攔住她的去路。心裡更是交集萬分。他想多和她多說幾句話,但是過去的種種列在眼前,自己都覺得丟人。

“周先生,我希望你搞清楚,我是孩子的老師,你如果還是張曉雅的監護人的話,請盡到責任,她身上很多傷痕,孩子也甚至營養不良。她長期服用精神類藥物,這些你都知道嗎?”

王豔姝看著周振邦慢慢把手縮回去,所及補充道:“不知道就去問大夫,你攔我沒用。我要離開了。”王豔姝回頭看了一眼張曉雅,她似乎剛剛才醒,眼睛裡還有淚珠。王豔姝嘆了口氣,沒有說什麼就離開了。

深夜查房的護士推開門的瞬間,就看見張曉雅跪在周振邦的腳邊。這個護士什麼都沒說,又退了出來。

“為什麼會在補課班暈倒,你學習太好了是不是?”只聽“啪”的一聲,張曉雅倒在了地上。她不敢哭,因為那樣只會打的更狠。

深夜,王豔姝在家裡正在批改孩子們的作文字。一個娟秀的字型映入眼簾。張曉雅的作文字在臺燈下泛著青白。王豔姝眉頭緊鎖,默默地看著這篇塗改多次的名為《我的媽媽》的作文:

我有一個別扭的媽媽。她似乎沒有感情但又似乎很神經質。媽媽每天都要喝三瓶藍色藥水,喝完之後,她晚上就會變成恐怖的女妖。晚上,她穿上鮮紅色的衣服,躺在爸爸身邊,一遍一遍有一遍的求饒,然後在一次又一次的捱打,求饒時她總是機械地說著“放了我吧”,沒有任何感情。捱打時她也不哭。但是到了白天,她又開始抱著我哭。

看到這,王豔姝開始不淡定了。張曉雅的作文寫出了陰鬱,所以暈倒的張曉雅到底身上藏著什麼秘密呢?

這天培訓班下課了,傍晚的日光燈管滋滋作響,王豔姝用板擦抹去黑板上的板書,粉筆灰落在了張曉雅空著的課桌上。那孩子三天沒來了,課桌裡還有個止痛藥的藥瓶。

“王老師,有人找你。”吳老師這時候走進來,打亂了王豔姝的思緒。

王豔姝抬頭看過去,一箇中年女人,打扮時髦,穿著一雙黑色的高跟鞋,顯得高挑修長。她的臉色很蒼白,戴了一個不應該這個節氣的圍巾彷彿在遮蓋什麼。

王豔姝點了點頭,“您是哪位?”

“我是張曉雅的媽媽。我叫張靜。”

王豔姝的笑僵了僵,原來她就是張靜,那麼她和周振邦一定有故事了。一想到這,王豔姝的心裡不免有些心煩。

“王豔姝,”張靜開口就是名字,顫抖的手從包裡掏出一個鐵盒。張靜坐下,不緊不慢地開啟鐵盒,裡面是一個髮卡和一封信,還有一盒錄音帶。

“張曉雅五歲那年”張靜也不管王豔姝的態度和表情,自顧自說起來,指甲扣緊課桌裂縫,“他給孩子注射了一種藥水,說是治療多動症。你來聽聽這個錄音帶。”說著就把錄音帶放在了教室裡的錄音機裡,聲音在空曠的教室裡迴盪,先傳出水聲,接著就是小女孩的尖叫:“爸爸,我不說,我永遠不說!爸爸,饒了我吧。”周振邦的聲音混著水聲:“記住,你是廢物,你媽也是廢物,廢物就得接受我的捶打,你要是把你媽捱打的事告訴別人,我就讓你永遠看不見你媽。”

王豔姝的眼睛瞪得老大,她只知道周振邦是壞人,但是沒想到他是變態。張靜突然掀開衣襟,腹部蜈蚣狀的縫合疤痕在日光燈下泛著紅色:“剖腹產那晚,他說要把孩子丟進冷水裡淹死。我沒有縫合完就跪在地上求他,他說我不配生他的孩子。我還記得血就那樣一滴滴的往外淌,直到最後昏倒,我都沒有鬆開他的腿。你知道嗎?哈哈哈,你當然不知道。那時候他正追你呢。”張靜笑得癲狂,把這段遭遇講的繪聲繪色,讓王豔姝身歷其境,她渾身冰冷,嚇出冷汗。

走廊突然傳來腳步身,兩人往外看去,是張曉雅蹲在地上,校服褲子溼溼的,一滴滴的。王豔姝走過去,聞到了一股騷味,這孩子竟嚇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