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我醒了。”

“喂,我醒了,有人嗎?”

這是個早晨,但又是我所不熟悉的那個早晨。

在進入夢鄉之前,曾經有傷痛刻在身體上,像是明月缺陷的完整性,少了它的完好,我就無法控制住自己,去想有關於那一部分的東西。

好像自己是在翻來覆去中睡的,時刻關注自己的身體有沒有因為新新增的傷口帶來異變,因此,我才會產生……

房間中好像沉睡著三位小學生,他們對身體發育以及關節極其不友好的睡姿時刻提醒著我只有我的身體還不算太好……那種在睡夢時無法宣洩的情緒最終被排解到了床褥和地鋪上,原本乾淨樸素的織物彷彿變成了讓人肆意擰捏的抹布,實在是看不下去。

然後我想要喚醒賈樂安,卻聽到他突然打了陣呼嚕,轉身將臉朝向我的胸口,左手放鬆,一顆被握成紙團狀的金屬球滾落了下來,停在兩人的中間。

我注意到,這是他昨晚用來喝豆漿的湯匙,在他睡覺的時候被緊緊搓成球了。

這還還原的回來麼?

不管怎麼說,總算是找到了叫別人起床的理由,雖然是好友,但我還是有想這麼做的慾望。

於是便有負責發聲的氣息湧了上來,在熟睡的賈樂安面前,卻又消退了下去。

空氣中洋溢著暖意。

是錯覺還是暖氣站不小心加了太多的燃料,我總感覺這個房間比之前暖和了不少。

這應該不是人的體溫能做到的程度。

於是我在一次陷入睡眠,直到鶴羽晴陽叫醒了我:

“感覺怎麼樣,還好麼?”

清澈的眼瞳中帶著擔憂的色彩,要我是那種躺在病床上慢性病病人,一定會在這種這種折磨中瘋掉的。

但我不是,不但不是,我還在今天早上看見過鶴羽晴陽露著肚臍的睡眠洋相。

我抓住鶴羽晴陽的手指,緩而又鬆開,然後看著她的眼睛,掀開睡衣下那個結痂的傷口。

它看起來已經完全癒合了,似乎就算我用力撕扯那處面板也不會二次受傷,但是復原之後的傷口反而比中彈那會更加讓我難以直視,只是因為它更直白的向別人訴說我的異常這件事情。

控制不住的藍色瑩紋在其上殘留,加速細胞在身體破損之後的重新調整工作。

很快,賈樂安就和我一起,在血痂殘留的地方扣下一塊金屬,很痛,但也很麻。

那個東西后來也被賈樂安搓成了球狀,然後被扔進馬桶沖走。

“口徑不大。”

早餐時間,似乎又到了面對可惡現狀的時候。

其他人都不說話,我作為主要受害者之一,要率先發言。

“嗯……主要是孩子幫你擋了一槍。”

賈樂安主動往芳芬雅的豆漿杯裡加砂糖。

這時我才想起來要去關注芳芬雅傷口的癒合情況,結果她那邊的情況比我好到不知道那裡去,看不見血痂,只是重新生長出的部分變成了有些發紅的平滑肌膚,只是是有點發紅,看起來曾像是在壓力下充血。

孩子在期待甜味的同時注意到了我的眼神,帶著不滿的小情緒盯向我的眼睛;瞬間,我的注意力就被她的那種情態所吸引了。

她保護著露出的那一部分紅色,被洗淨的背心此刻也不太合身,剩下的兩個大人便任由氣氛冷靜了下來,誰也不說話。

小孩子在肆無忌憚的吞嚥著,我們看見她那股極力攝取養分的樣子,瞬間想通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唔,芳芬雅吃了好多。”

終於,鶴羽晴陽得以指出這一點來。

這裡已經沒有誰能掩飾對於芳芬雅身體特異點的注意力了,對於肌體嚴重程度的缺損可以快速恢復一事,任何人都難以阻攔自身的注意力往那個地方偏移。

我的手指沿著桌面光滑的釉質攀移,珍貴的體溫溢位,包攬在芳芬雅無助分散的手指上。

感到她毫無反應,指端又在關節的敏感處清點著。

芳芬雅總算是理解到了我的意思,第一次擺出要對著孩子說悄悄話的樣子。

我湊過去,感覺芳芬雅的體溫也傳達過來,開口說出了一段話。

“沒有事的,你應該發現我和賈樂安都有那種和平常人不一樣的地方,這一點上來看我們和你一樣,這個地方會包容這些。”

然後,我和芳芬雅就各自離開彼此,一起注視著賈樂安和鶴羽晴陽的目光。

一種疑色漸漸在鶴羽晴陽的眼中消退了,那使我感到安全,但是對同樣敏感的芳芬雅來說,她感受到的慰藉可能要比我這裡更加鮮明。

“其實,我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發現了一件事。”

我突然衝著賈樂安笑笑,繼續轉移話題的同時,轉身摸回臥床,從賈樂安睡覺的那一側撈出一個鐵丸子。

那是個被搓成球的湯匙,從那些尚未平整的縫隙間我看得出來這傢伙確實是我家裡的勺子;但是剩下的人卻不一樣了。

“啊?”

賈樂安看到之後顯然一愣,他知道這個東西是來自於他的異常,但是卻難以分辨清楚這是他把什麼東西變成了這樣。

“你的手機還在麼,賈樂安。”

我接著這麼說著,對於他在睡夢中肆意揉捏我家餐具的這件事情,我得好好警醒他一下。

“啊,手機?”

賈樂安突然就慌了。

鶴羽晴陽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趕忙開始喝豆漿用來掩飾自己的笑意,只有芳芬雅還是一頭霧水,但是她憑藉和其他人微妙不同的視角注意到了那個金屬球的原本樣貌,就再也沒說話。

“等等,我找不著了,你給我看看你手裡的球。”

好在賈樂安終於在冥冥之中想通了什麼,開始有了聰明些的動作。

我只好把手裡那個光滑的金屬丸子交給了他。

修長的手指反覆揉捏那枚金屬球,賈樂安在憑藉自己的印象去判斷這個東西的質量,直到他看到了某條弧度巧妙的縫隙之後才反應過來。

“嗯……”

賈樂安盯住那個縫隙,不動彈了。

“你唬誰呢!耀英檀!”

“啊哈哈哈!”

我發出了乾澀的笑聲,然後伸出一隻手給他指了指桌面上某個黑色的矩形物體,那個東西是賈樂安造型前衛時尚的超貴手機。

“哦……”

他尷尬一笑,抽回手機解開了屏保,再在其上啪嗒啪嗒打出幾個字,然後就將手機放回了原來的地方。

“不過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情。”

我心中自然也是很慶幸賈樂安沒有把他的手機,或者是別人的鑰匙一類搓成金屬球,針對這種潛藏的隱患危險,我決定在這種時候提醒一下。

“你沒有抽時間熟悉過你的能力吧?”

這句話我是對賈樂安說的,雖然說對應的回答我也不會表現的有多漂亮,但是賈樂安總該會回答我這種問題。

模稜兩可的問法,是建立在每個人都要花費時間面臨出現異變的自己基礎之上的。

果然他思考了一下,但是回答卻還是: “嗯……要說有也有,沒有也沒有,至少伴隨我到今天的這個麻煩現在也沒有消失過。”

賈樂安用兩隻手裹住那枚金屬球,像是揉捏糖稀一樣將它分離成了兩個部分,這個分量對於如今的他來說十分輕鬆,以前似乎也一樣。

但是至於更大質量級別的物體,雖然他也有過嘗試,但是從未出現任何輕而易舉的樣子。

“啊!就是這樣。”

我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基於目前面臨的問題,我突然感覺我的腦中有了更好的想法。

“怎麼了?”

賈樂安手裡的動作停了下來,用一種十分詫異的外在提醒著我:他剛才在聚精會神。

“昨天晚上我受到的槍傷,到目前為止……”

我掀開了我的上衣,其他人的視角隨著我的動作,在蔓延的面板一路向上。

很快,所有人都看見了我的傷口。

“它已經癒合了。”

“真的麼?”

鶴羽晴陽發出了疑問。

芳芬雅則在觀察許久之後用自己的小手拉扯鶴羽晴陽的袖口,然後點點頭,傳達著屬於她的理解。

“我的身體,我自己是清楚的,尤其是在變成這樣之後。”

驅動著藍紋在一瞬間纏繞上自己的身體,我把彈頭殘留物扔在金屬桌上,向他們訴說著這一點。

但是有關賈樂安的話題還是在繼續,我便繼續往下敘述。

“剛剛接收了這個現實的時候,我常常因為醫療……單位的一些無理要求受到身體傷害,當時各種傷都有,起先甚至是臥床不起,再後來我發現我的身體耐受力急劇升高了,後來只要受的傷不嚴重,睡一覺也好,甚至是蚊子的叮咬也不會對我起效果,從來不會過敏的桃子倒是會讓我起反應,我已經好長時間沒有遲到新鮮桃子的味道了。”

“所以這就是每年你都不會被大家傳染上流感的原因?”

賈樂安好像想起了什麼東西,那就是每年警社裡的警員相互傳染趴宿舍的時候,賈樂安總是被折磨的死去活來的事情。

“你自己抵抗力不好怪我咯?少喝點酒啊,不過話說,前幾天我才發燒來著。”

“哦,對啊。”

他那副不滿的神情總算是消退了下去。

“所以說幸好,因為是‘醫療機構’在那邊接觸病原體的機會也不會很多。”

“你的意思是……”

鶴羽晴陽插嘴。

“因為你長時間讓自己頻繁處於受傷與痊癒期的狀態,但是卻不怎麼生病,所以生理承受力還和其他人差不多,但是傷口癒合速度卻被鍛鍊了?”

“對。”

說到這裡,我將目光偏向賈樂安。

“幹什麼。”

他好像理解了我和鶴羽晴陽的意思,但是出於個人原因,現在的賈樂安應該只會裝傻,而且他確實也開始裝傻了。

“當然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管理自己的意願,賈樂安。”

無視他流於表面的情緒請求,我繼續說道。

“不過下次你睡覺的時候,萬一把車鑰匙家門鑰匙什麼的都搓成球了,就麻煩了,所以還是訓練一下比較好。”

“你有什麼比較好的想法麼?”

“想法?”

我睜大了眼睛。

“那枚湯匙搓成的球,你回去稱稱重,然後把它當成參照物放在身邊啊,這樣不就方便多了麼?”

“啊,你說的有道理。”

於是,雖然我採取了模稜兩可的說法,但賈樂安還是將那個金屬球拿回了家。

冬天的時候,有人發現賈樂安在他自己家的陽臺上光著膀子倒立,做俯臥撐,目擊者躲在暗處拍了好幾張較長曝光下賈樂安的臉照,然後做成表情包上傳社群了。

賈樂安因為那件事情一直有點怨氣,但總是笑笑,那個似曾相識的圖片處理方法,怎麼看都像是鶴羽晴陽的免費p圖軟體製作的。

總之,那也算是一種收穫。

早飯的末尾,大家都要分道揚鑣,鶴羽晴陽主動提出讓我休班陪芳芬雅一段時間,具體時間並未回答我,但是在那之前她先是告訴賈樂安和我說要帶人排查居民區的槍支相關事宜,觀察了一下我的態度才開始訴說其他的事情。

於是自然而然的,我在家裡就待不下去了。

理解到目前的處境,我在陪她看一集動畫片的時間裡,經歷了太多掙扎,最終在家中做好了短時出門的一切安全舉措,下樓去了。

我要找烏祖套點話,順便供點人情。

在淺薄蒸汽後出現的蜥蜴面孔,幾乎整個眼球都被瞬膜覆蓋,烏祖眯著眼睛,在短暫的閒暇時刻打哈欠,乾巴巴的舌頭都捲了起來,整隻蜥蜴若夢若幻,我突然想起烏祖確實還養著很多孩子,但是從來沒有在她工作的時候見到有孩子纏著她,說不定我在這種時候去打攪她會引起反感。

但是我還是沒忍住。

“姐。”

採用了和平常不一樣的稱呼方式,我不管烏祖能不能聽到,開門見山。

“我來告訴你一些事情”

“什麼事。”

結果烏祖一開口,我就陷入了一種被驚嚇之後的心境。

這語氣能發生在這個時段,實在是罕見。

聽起來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好像是面臨著什麼不得了團體的頭目,對方明明帶著午休過後的慵懶,但我卻因為包裹四周的陰影與壓迫,不得不認真對待。

於是我就在想:“烏祖是不是把我認成了其他人?”

如驚鴻掠過思緒,不是能在短時間內投以注意力的想法。

預設烏祖認識到是我在講話,我繼續將想要說的話講了下去:

“昨天晚上聽到槍聲了,警局說要檢查槍支的持有情況,目前還不知道他們找到槍支之後要怎麼處理。”

“哦……這樣這樣……”

烏祖回答的時候略有停頓,瞬膜睜開了,整隻蜥蜴漸漸甦醒過來,為了取暖摩擦著自己的爪子, “你的線人是……啊?”

然後她就看見她店門口唯一的一張高腳凳上,正坐著一個人類。

“怎麼是你?”

整隻蜥蜴拖動板凳往混凝土桌面上靠近,佈滿鱗片的臂肘讓她完全感受不到那裡的粗糙。

“沒有事……”

我把豆漿杯從懷裡拿出來,一口喝乾了。

“我想告訴你的事就像我剛才說的那些,有些事就當我沒聽到。”

“你們什麼情況,還有你這個小孩子為什麼要管這些事?”

“烏祖……”

我挺起胸膛來,用一種無奈地眼神注視著她。

“我看起來很像年輕的人?長的比大多數人類都要高,或許我的臉上再添一點皺紋有可能會讓你更舒服……更符合你們……”我扭頭看向地面,眨著眼睛。“……對於那些中年人的刻板印象,不過我現在不在意別的;來告訴你有關於檢查的事也是出於善意,畢竟有些事情我比我的同事還了解。”

“嗯……”

烏祖沉默下來,她像個碩大的塑膠雕像,大概是猜到了我後面還有我自己的話要講。

“烏祖……你昨晚。”

我掀開上衣,露出那道傷口。

“有沒有聽到槍聲。”